“你是疆市夏雷的儿子?”
是个男人,声音清冷刚毅,京腔也地道。
何思量顾不上解释自己如今已改姓“何”,头点如狗乞食,“是,是,我是。”
男人上下瞭了一眼,笑声不屑,“那就行,跟我走。”
这话仿佛冬夜里骤然亮起的篝火,何思量除了照做外,别无他选。
就算是陷阱,还能比现在的处境更差吗?
何况自己走投无路,对方一看就身份高贵,他能对自己怎么样?!
男人修长的腿搭在踏板上蹭着走,车就一辆,他不会让何思量坐,却又不能骑车将他甩在后面。
在市区辗转至深夜,才找到家没打烊的小旅馆。
男人料到何思量没有住店的介绍信跟本地身份,在旅馆老板问出声前拿出假证,同时夹着张一块的票子在底下。
“我家亲戚,今天才赶来过年,家里没地方住了。”
旅馆老板守夜守到犯困,连介绍信的内容都没细看,收了票子后丢出两把钥匙,“楼上最里边的两间,上楼轻点,别吵着别人。”
男人态度温和,“是,是,真是麻烦了。”
何思量觉得他这套有点抬不上面儿。
没必要,要是自己也这么有钱的话,谁敢对自己不客气就拿钱砸死他!
何苦低声下气?
被男人带进房间,冻了一路的腿脚终于得到缓解,他讨好地笑,“那个,你找我是什么事?”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找人跟你解释。”
“哦…..”何思量鬼精得很,三言两语就看出对方是敌是友,“那能不能找你借点钱?”
男人眉心微微耸起,下半张脸依旧挡在围巾下,“借钱做什么?”
“我有点饿了,一天都没吃饭,大过年的,你就行行好,别让我饿肚子睡觉。”
他笃定不会被拒绝,这人肯带自己来住旅馆,必然是有求于自己,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没理由不管。
果不其然,男人从裤兜里抽出手,指间夹着两张一块的举到他面前。
“买了就回来。”
“哎,是,是,肯定的。”
这个点食堂早就关门了,供销社那些个吃公粮的下班更是数表掐点。
最后走了半里路,也才看到个门面破旧的小卖部,过年前东西被抢购得差不多,又没进货,只剩下饼干之类的干粮能填肚。
何思量嫌弃,可肚皮叫嚣得前胸贴后背,不买又不行。
最后买了两袋饼干和半斤瓜子,临走了又折回去要了瓶粮食酒。
男人守在床头盯着他吃,目光幽幽,光线暗得品不出那里面究竟是嘲笑还是审视。
何思量打了个激灵,节巴道,“反正现在没事,你先跟我透露一下找我大概是个什么事儿呗。”
男人想了想,“你是不是认识宋晚意?”
这可不就正好问到何思量心口了么,他当即猛拍大腿,“认识啊!”
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憎恨或是其他情绪来。
“你有个姐姐,叫夏锦。”
“是,是。”
“你姐姐跟宋晚意关系好,现在住在南苑胡同。”
“哎,对,对,是在那边。”
男人轻笑,音调戏谑,“现在有个合作,你能不能接?”
他说的不是“帮忙”,更不是威胁,简单的“合作”二字,就把落魄如尘埃的何思量摆到跟穿得起羊绒大衣的有钱人平起平坐的位置了。
起码何思量是很吃这套的。
他莫名坐直腰杆,好让自己看上去也有“大老板”的风范,“什么合作?能给我多少?”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并拢,在空中虚抓了一把,“给你五十,合作成功的话,再加五十。”
宋晚意在家猫到初四,这几天一院子人除了吃就是睡觉下棋,不用称都知道肯定长肉了。
这个时候资本家还没到后世丧心病狂的地步,不管是柳梦白还是夏锦,都可以放假到正月十五过元宵。
不过夏锦要是自愿回食堂加班的话,工资会比平时多几角。
本是宁静祥和的清晨,突然被严家院子闹腾的动静打破。
严华在门外急得大喊,“我的天,这烫的嘞!老秦!老秦!你家来个人搭把手!”
宋晚意提起门闩问,“秦婶还在睡觉,出什么事了?”
“造孽哦造孽!夏永年发高烧了!你们来个人陪我带去医院啊!”
末了,又补充道,“夏锦六点过就去食堂了,说想趁过年这几天多挣点,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
“我去吧。”起个大早准备温习英文的袁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一边,“其他人都还没起,收拾起来又要花时间,咱们去外面叫个车。”
宋晚意没有要袖手旁观的意思,“那我去食堂告诉夏锦一声,我记得这么小的孩子看病都需要家属在的,你们先去,能排队就先排上。”
三人分头行动,哪怕这段时间人力车收费比平时超出个几分一角的也毫不在意。
夏锦正跟另外两个妇女将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往盛饭的窗口端。
“夏锦!”宋晚意跑得嗓子发干,“快别忙活了,跟我去医院,夏永年发烧了!”
那笼馒头差点没撒地上。
坐在人力车上,半敞篷,不挡风,风吹得脸疼,夏锦哭得耳朵疼。
她嚅嗫着抹泪花,“怪我怪我,永年这么大点正是睡觉最不安分的时候,我早上走得急就没给他把被子多掖一掖。”
“呜呜呜,你说永年发高烧,严重不严重?”
“我可听金佳慈说过,当初秋怡会烧成傻子,就是因为发烧治得不及时…..”
“呜呜呜,永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宋晚意在食堂安慰得嗓子都哑了,没起作用,反而让这位祥林嫂陷入更深的自责。
等她哭到医院,只见严华同样哭倒在门口,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望向她,面露恐慌。
宋晚意耳根“轰隆”炸开,出事了!
她从包里胡乱扒拉出三角钱塞给车夫,零钱没心思再要,狂奔到严华身边,“严婶儿,怎么了?!”
“小宋?”严华哭得几近歇气,呼吸交替不顺的后果就是她猛地撑起身时,眼前顿时黑成锅底灰。
要不是宋晚意及时抵在后背,她非要倒下去摔个头破血流不可。
“小宋啊!”严华捂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呼气,呢喃道,“永年被人抢走了!”
“有个男人,穿黑衣服,把永年从我手里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