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被顾蓉娇喊了几声,反应木木的。
顾蓉娇围着锅炉忙得脚不沾地,“咋回事啊夏嫂子!碗!你把碗拿给我!不然一会菜糊了!”
土灶台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控制不了火候,菜肴一熟就得赶紧铲起来,省得糊锅。
夏锦魂不守舍地捧着姜鸭煸土豆进了堂屋,却将菜碗放到了火炉边的凹槽。
秦芸大惊,这要是倒进去还得了!
她拿手肘碰在宋晚意腰后,“夏锦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从回来就一直木呆呆的?”
岂止,连她今天一早欢喜换上的新棉袄破个洞都无动于衷。
宋晚意想到之前在食堂她受过龙阔欺辱,担心今天也有酒蒙子旧事重发,便将人拉到房间去。
“夏姐?”她伸出手掌在夏锦眼前翻两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没有。”
夏锦颤着声儿,不敢看她。
“你别又受了委屈不跟我们讲!到时候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没有事的小宋。”
夏锦手指局促地抓着衣兜,怎么捋都捋不平上面的褶皱,“我下班想在路边买点果子回来给大家吃,心急跑得快了点,摔雪坑里了。”
人家不愿意讲,她总不能拿把刀架在夏锦脖子上逼迫吧。
同时,宋晚意忽觉夏锦心中对她们众人是有道防线的。
说简单点就是,还没把他们当做一家人。
她笑得客气,“那就把衣服换了吧,一会严婶儿该抱永年过来吃团圆饭了。”
“哎,哎,好……”
这应该是秦家小院近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次年。
柳梦白一腔辞旧迎新的陈词后,蹲守在门口的韩少阳乐颠颠地点燃悬挂在门梁上的鞭炮。
在噼里啪啦的奏乐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用全新的雕花碟子装着摆上桌面。
红烧鱼拿香菜碎葱做点缀,鸡汤加了当归枸杞炖了一下午,烤羊肉是疆市的特色,宋晚意将油滋滋的羊腿切盘盛上给众人尝鲜。
丸子汤是袁商被顾蓉娇抓去厨房笨手笨脚捏的,清炒莲藕是秦芸切的,片片薄如白玉翡翠,刀功极好。
卷饼的酱肘子是金佳慈特意起了个早去集市抢到的,金秋怡和的面饼,严华配的卤料。
要说柳梦白参与了哪一项?
年夜饭清单是他拟的,柴火是他带着韩少阳劈的。
所以热气腾腾的十二菜一汤,是整个院子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吃到最后,院子外的天空上突然炸开朵黄白色的烟花,四方邻居家倏地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
秦芸有点儿伤感,筷子上夹的肉片滑至碗底,眼中升起的水雾怎么都眨不干净。
顾蓉娇坐她旁边,是最先发现的,但她第一反应却是自责,“秦婶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我辣子放多了啊?”
她这一喊,坐在桌对面的柳梦白心揪着疼,一盏女儿红见底,挑起两筷子羊肉塞到嘴里,报复性地狠嚼。
严华刚被袁商敬了杯酒,喝得本就大条的神经更迟钝了。
她惋惜又凝重地开口,“是不是想小秦了?哎哟,你也真是…..哎……”
她没继续劝,她有什么资格嘛,哪怕自己那窝囊儿子再不争气再不成才,自己也没勇气果断割舍不是?
“要是她还在,应该有二十出头了吧。”
具体二十几,秦芸从来不敢细算。
失去爱女的这十几年,她哪天不是浑噩度日,在外人面前强撑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彻夜失眠到头痛欲裂的滋味。
严华痴痴地笑,瞥到斜对面坐着的夏永年不安分地挥舞肉滚滚的小胳膊,“当时小秦也胖咧,不过肯定会抽条,她打小就白嫩,生得跟秦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宋晚意默默听着,呼吸猛然卡在胸腔,莫脑中浮现的,竟是王茉那张茉莉小白花般的脸!
她细想不得,起身拿过秦芸的碗打了半碗汤,“大过年的都别丧着脸,老话怎么说来着,要是过年伤心,保不准一年都会伤心!”
秦芸最是听她的,闻言拿袖子撇干净眼角,声音像拿指甲剐蹭老木头似的涩,“怪我!这么好的日子提这种伤心事!大家吃,快吃,咱们蓉娇忙活一天的,可不能剩菜啊!”
顾蓉娇被夸得面颊通红,这要是放在跳蹬村,媳妇儿做饭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会念你的好你的累?
金秋怡如今时好时坏,她咬掉半颗肉丸子,颊囊塞得圆鼓鼓,“蓉娇做饭好吃!比秦婶做饭好吃!我要天天吃蓉娇做的饭!”
有人引开小秦的话题,便有其他人跟着搭话赞赏。
顾蓉娇心底紧张,腮肉随着说话一抖一抖,“我,我想年后出去找份工作…..”
气氛安静了几秒。
她搓着掌心强调,“就像夏嫂子这样,起码能挣个一块两块养活我自己,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一辈子嘛…..”
秦芸笑出声,眉间郁结也不像刚才那般浓烈了。
“这是好事!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咱们都支持,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有了鼓励,顾蓉娇的忐忑压下几分,“跟做饭有关的吧,我也只会这个,可能像夏嫂子一样找个食堂看看人家要不要我。”
关于工作的事,她前两天跟宋晚意商讨过,大嫂给她规划的目标是开家小饭馆。
可自己现在一没经验二没存款的,还是要先去食堂学一学。
大嫂说话不会错!跟着她走就准能过上好日子!
严华竖起大拇指,“它敢不要?!就你这手艺,可比现在食堂里那些清汤寡水的好吃多了!你要想去的话,等正月十五一过,街道办上班了,我带你去问问啊!”
顾蓉娇感激不尽,笑着又给严华倒了半杯酒,学着刚才袁商两人敬酒的样子端起酒杯,“那我就先谢谢严婶儿了!”
……
南苑胡同热闹到半夜一点才渐渐歇下,抢了夏锦身上仅有的三块钱的何思量,这会却愁得很。
输光了。
地下野赌场的管事见他浑身上下再也掏不出一个子儿,直接让打手把他拖到郊外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想他可是堂堂团长之子啊!要是没有宋晚意这家人去疆市,后头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或许能听从父母安排跟个市里的富家女成婚,一日三餐更不用自己操心。
寒冬凛冽,剐骨的风从破洞的棉袄钻进去,骨头缝儿冻得嘎吱响。
他饿,五脏庙打着鼓抗议,肠子像是胡乱搅在一起,巴不得互相蚕食。
突然,一辆自行车从黑暗中冲到面前拐了个弯儿,打着光停在他面前。
来人穿高等的羊绒大衣,帽子是带护耳的,围巾挡住半张脸。
他扳转车把,圆柱灯光把何思量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照得更惨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