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芸手一颤,筷子险些掉地上,她迫不及待站起身问,“什么卖了十三块?!”
“卖人!”严华捧起桌上闲置的瓷杯一饮而尽,缓了缓说道,“吴冠林把秋怡卖了!就在麻子胡同,我给了两个车夫几分钱让他们把人拖住就赶回来报信了!”
这个时候不像前几年,卖人是犯法严打的,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能扭送到局子吃牢饭的。
严华在车里不断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宋晚意紧张到心跳得能蹦出嗓子眼。
两世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买卖人口的事。
李疏鸿悄悄抚上她后背,动作温柔地帮她顺气,用仅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有我呢。”
秦芸双手紧紧抠在膝盖上,嗓音干涩喑哑,“老严,具体是个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说说,也好有个准备。”
严华坐定,用几次深呼吸换来稍微平稳的语气,“我在局子外蹲了会,就见吴冠林扶着秋怡上了车,然后跟着他们回了麻子胡同。”
“约莫在外头听了十几分钟吧,就有个开四轮车的四眼仔去敲了吴家的门,我趴在门口一听,说是拿秋怡去当姨太,给十三块彩礼钱买断她跟金家的往来。”
宋晚意凉气入肺,“彩礼?!姨太?!秋怡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相当于是生…..咳咳…..”
“生育机器”四个字被她含在嘴里,拐着弯儿消了声。
若真是如此,吴冠林简直就是畜生!
李疏鸿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挪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接话,“这个吴冠林,真不是个人!”
严华一拍脑门,急得像热油中的蚂蚁,“遭了遭了!忘记去局子里报案了,咱们几个人过去不顶用啊!”
车上统共四人,李疏鸿是个男人,跟着去了气势上能压倒一片,宋晚意和秦芸都是读过书会讲大道理的,最好是能去麻子胡同把人截住。
最后,报案的任务落到严华头上,她是目击者,肯定更容易描绘出细节立案。
五六公里的路,车夫踩了足足小半时辰。
时至晌午,太阳烤得烈,碎石铺成的路冒着热气,踩上去连脚底都隐隐发烫。
麻子胡同比南苑胡同破旧,按严华说的,三人下了车后直直奔向最里面的一条巷子。
只见两个穿黑衬衣戴圆型眼镜,不过一米六出头的精瘦男人被两个强壮车夫夹攻在角落。
金秋怡平躺在碎石路上,额角撞出好大一块血。
吴冠林跪趴在地上,拼命抱着其中一个车夫的大腿,嚷嚷着要把他送去坐牢。
李疏鸿沉气呵斥一声,“都在闹什么?!”
他声音本就低沉浑厚,这会特意捏着腔调,更显铿锵顿挫。
宋晚意小跑上前,见金秋怡不止额头被撞得血肉模糊,那张被金佳慈养的白胖乖巧的脸上,左右都被人拿巴掌扇得红肿可怖。
扶起时,她后背已经被石头烤得刺手。
秦芸心疼得眼泪断线似的掉,“作孽啊!作孽啊!秋怡多好的一姑娘!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吴冠林爬起来,冲着金秋怡脚底狠狠啐了口臭水,“她要是好,就该乖乖听话去给钱老爷当姨太!生儿子戴首饰,花不完的票子,哪样不比现在好?!”
宋晚意顿觉热血涌上脑门,在他振振有词的强调中快步冲过去,然后撸起手腕在吴冠林脸上左右开弓连扇了四五下。
直到手心麻木,心中恨意却不减分毫。
“秋怡长这么大你是供她吃还是供她穿了?!你一句话就想把金婶儿养了十几年的姑娘拿去卖了,你觉得钱家是好日子你自己嫁过去啊!”
吴冠林被打出脾气,顺手就从地上抄起堵门的门闩,咬牙切齿地抡起来向着宋晚意狠砸而下。
李疏鸿一记抬腿正中肋骨,眨眼间,连人带闩撞在石墙上。
吴冠林咳出血,眼球上血丝遍布,“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来打人,我告诉你们,金秋怡已经卖给钱家了,她生是钱家人死是钱家鬼!”
“自古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就是告到局子里,老子也不带怕的!”
宋晚意气得手颤,“你算个狗屁父母,孩子既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的,睁大你的狗眼去翻翻离婚证,看看秋怡是判给谁的!真是井底的蛤蟆上井台,开了个大眼,这年头畜生也敢自称父母了!”
身后的李疏鸿听得脖子一梗一梗,花了十几秒才消化完这段怼人的话是出自她娇娇晚意之口。
嘶……怎么不知道自己媳妇儿骂人这么厉害啊!
秦芸听得热血沸腾,昂起头冲着那两个黑衬衣怒吼,“我告诉你们,秋怡户口是登在金佳慈名下的!这个男人答应了你们什么统统做不得数!”
“你们要是敢把人带走,我们后脚就要去警察局告你们强抢民女!”
眼瞅着那两个黑衬衫在宋晚意的厉声指责下已然蠢蠢欲动,吴冠林大叫不好。
他抬起手背抹掉嘴边的血,趁机将那两个看好戏的车夫推开。
陪笑道,“二位别听信这两个女人的话,秋怡是我闺女,铁打的闺女!就是去验血认亲都不会错的,咱们契约都签了,钱也给了,属于是钱货两清,这人,你们尽管带走。”
其中一个男人推了推眼镜,不安地扫了眼凛然威严的李疏鸿,声音里透着几分不确信,“真的?吴赖皮,我可告诉你,钱家是正经人家,万一警察上门……”
“真的真的,我连局子里亲自盖戳的监护证明都给你看了,哪里还有假?孩儿她妈坐牢去了,现在我就是她唯一的亲属!”
吴冠林生怕两人后悔,一咬牙,把话说死,“就算后头出事了,我一人担下,跟钱家无关!”
得了准信,那两个人也不再拘束,早就在两个车夫的钳制下磨光了耐心,这会直接一把推开秦芸,扯起金秋怡的后领子就想往外拖。
秦芸像是被某种情绪触动,她惊叫一声,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飞扑到扯着金秋怡的那人的后背上。
她体态轻盈,宛如一只清瘦灵活的树懒将人死死缠住,然后攀在他肩膀边,张开嘴狠狠咬下。
男人吃痛,到底是练家子,直接提起秦芸胳膊反手一摔。
墨绿色旗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跌在门槛上,似烟花腾空再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