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然!
有云黛的牺牲在前,蒲大丑若是个安分的,不说封王做侯的,过个富足日子肯定是可以。
只能说,烂泥是扶不上墙的。
王斐然怜百姓受苦,不惜牺牲稚女为饵的计划,虽然没成功,但,于百姓,于朝廷,他是个好官。
然,于王书妍,他不是个好父亲。
稚女何辜?
不过四岁,凭什么要为一国百姓,承受远离故土无父无母的凄苦?
此时此刻,秦南乔也不知道该感谢王斐然的大义,又或是替王书妍愤恨他的无情。
或是秦南乔此刻眸光中的悲悯太满。
被回忆牵引的情绪有些阑珊的王书妍,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
“大师能耐超凡,若是能助都督登上大统,于天朝于百姓都是大幸!”
说这句话的王书妍,目色深邃漆黑,若沉寂千万年的死水,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寂灭深埋其中。
秦南乔的静,是清冷是聪慧的沉静。
而王书妍的静,是死寂是冰冷,是看不到一丝温度的静寂。
她已经习惯了牺牲,从没想过自己吧……
秦南乔无声叹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下她的头发。
王书妍没料到她突然这么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大师,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
秦南乔慢慢收回手,看着在她身后出现的影子,“以后,都督身边还有出现无数个我,你会要都督都娶了她们吗?”
“会!”
王书妍回答得斩钉截铁,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然而,她的影子却剧烈动荡着,缓缓幻变出一张哭泣的脸。
口是心非。
压制久了,会酿大祸的。
“姑娘,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不是所有女人愿意为了男人奉献一切!”
秦南乔不客气地戳穿她的自以为是。
“姑娘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不代表别的女人也和姑娘一样。”
王书妍眉头跳了跳,“原来大师…都知道了啊……”
“是!”
秦南乔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不少更有意思的事,想和姑娘唠唠呢。”
王书妍神色不变,影子却在车壁上躁动不安。
“大师短短两日便让都督绝地反弹,投桃报李,我也有些有意思的事说与大师听。”
秦南乔淡淡笑着应了。
王书妍给自己壮气势似的瞪了瞪眼,“大师先请!”
秦南乔看着她颓靡的影子,默默叹息着垂下了眼睫。
王书妍察觉到了,“大师为何叹息?”
秦南乔直言,“为你!”
“为我?”
王书妍呢喃般的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在唇齿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半晌。
自嘲一笑。
“是!一个有家有父母却没有身份的棋子,别说是大师,任谁见了都会同情可怜的。”
“五岁,我亲手挖了个坑,把嘲笑欺负我的三个孩子活埋在里边,他们两个七岁,一个九岁。”
秦南乔没理她,语声轻浅地说着自己的往昔。
“啊?”王书妍惊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当时,我是一心要杀了他们的。”
秦南乔盯着王书妍,微笑。
“但是被我阿娘阻止了,然后,他们的父母一句话没敢多说,第二日就搬了家,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人影。”
王书妍沉默了。
影子也僵直着,一动不动。
秦南乔看着她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的手指冰凉而柔软,一点符文如蛇,悄无声息侵上王书妍的脑子。
那一刻。
王书妍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影子如被飓风席卷,激涌摇曳,居然生出来一种张牙舞爪般的妖娆。
“前些天,我亲手杀了人…我记不清楚有多少个,对了,比较特别的是那仓部落的云青……”
王书妍清晰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她为什么把这个告诉我?
那仓头人广发原上追缉令,无论是谁,只要能为云青报仇,酬谢千金。
关键是,那仓部落有五千精兵……
秦南乔看着影子收拢起来变成了一把剑,冷冷的笑了笑。
这个王书妍想杀我,真是什么都敢想。
“我把这些告诉姑娘,是要让姑娘知道,我不是心软的人,更不是会同情可怜别人的人!”
王书妍瞳孔一震,这才听出来,秦南乔是在回答她刚才自艾自怜的那句话。
见她明白了,秦南乔缓缓俯过身,凑近她,笑意浅浅。
“杀人与我而言,不过是举个手眨下眼的事,我杀的人比我救的人啊,多了去了!”
王书妍唇色发白。
她从秦南乔拂过耳边的温热呼吸之中,嗅到了一种从尸堆里爬出来的血腥味。
心悸的厉害,慌忙缩了缩身体,“大、大师,我、我……”
秦南乔坐了回去,挺直了腰背,神情淡淡,“姑娘还愿意听我唠唠么?”
淡定自若的王书妍,此刻鼻尖上布满了汗珠,蜷着身体颤着声音,“愿、愿意。”
人啊,总是要懂些利害,才知道屈服。
秦南乔微嗟,总算是达到直入正题的火候了。
“达宁的母亲会答应住在祖祠里,是为了护你,对吗?”
王书妍愣了愣,脸色微变,下意识想反驳,在黑黝黝的眼神中,立刻不敢扯别的了。
“对。”
“很好,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来说。”
秦南乔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异常,可王书妍却不寒而栗,再不敢反驳半个字。
她心里有数,面前的这个女子耐心耗尽,如果自己再撒谎或者隐瞒,只会引火烧身。
于是,老老实实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
松赞赞普对云黛是有几分真心的,但,真不过他的权势,更真不过他对子嗣的重视。
吐蕃皇族正统,子嗣凋零。
因此,云黛的入门喜,让她在还没到草原之前,就获得了许多关注。
然而,法老观望天象,说是赞普要想子嗣安虞,必须杀了和亲队伍中没有高过马背的随从。
符合条件的有两个人,一个生来矮小的马童,另外一个是年仅四岁的王书妍。
公主以命相护,不让他们伤害王书妍。
法老又说,还有个法子,可将王书妍软禁在祖祠内九十九日,用先祖的祖荫化去她会带来的厄运。
够诡诈!
祖祠里早已布了阴阵,让有孕的公主住进去,让她肚子里的孩子被阴气侵害成他想要的样子,才是法老的目的。
在此之前,吐蕃必定没有这个规矩,他若是直接提出来,肯定会惹人怀疑。
但是他利用了王书妍这个引子,公主为了陪王书妍,肯定会自动要求住进去。
云黛为了护住王书妍,入了套,损了第一胎男婴。
这便是王书妍留在达宁身边的原因!
王书妍应该也是云黛最为信任的人,把达宁交给她,云黛才能放心。
“公主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危险,才让你离开逻娑的?”
“这……”
王书妍眼神闪躲,不肯正面回答。
秦南乔也不强求,又道,“那个法老还活着吗?”
“死了!”
王书妍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若不是他设阴阵害人,公主的第一胎就不会出事!”
秦南乔偏头听着,望着影子的平静目光,慢慢地漾了一下。
车内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