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或是以为只有一个达宁来,身上披了件薄薄的绸缎长衣,衬得她的蜂腰削背,线条十分优美。
她往前两步,脸庞清晰地露了出来,未经修饰的鹅蛋脸,眉目疏朗,高高的鼻梁上有零星几颗雀斑。
然而,怎么看,这张脸也和嬷嬷两个字搭不上边。
若不是先入为主,这样的女子顶多不过鹊豆之年。
达宁不待她走出来,连连挥手致意,“云黛嬷嬷,夜寒风凉的,仔细着凉,屋里说话。”
云黛笑了笑,软声应是。
原本有些倦怠的神情,在见到达宁身后还跟了三个人进屋后,她愣了愣,继而行恭见礼。
“云黛见过都督大人。”
这礼迟的,让达宁都愣住了。
伊曼暗暗吐槽,这是见我们在场,才行的礼,平时必是从未有过。
秦南乔神色不动。
秦怀瑜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掩饰性地给了她一个眯眼笑。
这大半夜的,来这么多生人。
云黛一个独身女子,却一句没问为什么。
可见,她对达宁是极为信赖的。
屋里除了一张床,几个石头,什么家具都没有。
苦修的痕迹,似乎是身为明了。
达宁当先在居中的石头上坐下,秦怀瑜和秦南乔识趣地在右侧依次坐了。
伊曼站在秦南乔身侧。
云黛从炭火上提了热水壶,浅浅地笑。
“奴是苦修之人,也没什么能招待尊客们的,只热水可饮。”
她说这话时,神态从容举止自然,丝毫没有身处陋室的窘迫。
“云黛,本不该深夜打扰你休息,但……”
达宁话说一半,把眼睛看向了秦南乔。
云黛也顺着望过去,心,莫名地跳了一跳。
刚才没有细瞧,这会大家坐定,她才看清楚,这是怎样一对出色的人啊!
男的五官轮廓深邃完美,他就那么静静地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忍不住会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女的精致清冷得像个画中仙子,有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高洁风华。
尤其是那双眼睛,幽黑沉静,仿佛能照清楚世上所有的阴暗,包括……人心!
秦南乔在云黛的目光下,落落大方地欠欠身,“小辈秦南乔,见过云黛嬷嬷。”
云黛急忙起身,上前,把斟在石碗里的热水,双手呈给秦南乔。
秦南乔伸手去接,手指不动声色地碰到了云黛的手指。
轻轻一触。
云黛背后,立刻出现了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影子。
秦怀瑜和达宁等人看不到影子,只觉得突如其来一股阴冷感,汗毛都立了起来。
秦南乔并不急于说什么,面上,是在安安静静看着、同样安安静静倾听达宁说清楚来意的云黛。
实则,是在观测云黛身后影子的变化。
初始,影子一直维持云黛的模样,就算是说到王书妍的坟墓异象,都未曾改变。
就在连秦南乔都惊讶于云黛的自控能力之际,达宁说到了自己母亲的亡者执念是一扇门。
那一霎,影子发生了变化。
先是一扇门。
随即,门拉远,变成一座低矮的寺庙。
这寺庙再次拉远,变成一座用不规则乱石堆砌而成的石堆。
石堆原地狠狠震动了一下,恢复成了云黛的影子。
秦南乔心底升腾起一股沉沉的、从未有过的不适感。
这时,达宁终于停止了述说,目光朝向秦南乔,“大师有什么想知道,可以问问阿姆。”
云黛怔了一怔,没料到高傲尊贵如达宁,竟会用这般尊敬的态度对待秦南乔。
怔忪只一霎。
她便恭敬应声:“大师请说!奴定知无不言。”
秦南乔淡淡道:“你是自愿离开逻娑,还是被赶走的?”
云黛回答得很快,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答案。
“奴家父兄不争气,消息传到原上,众说纷纭,奴不愿主人为难,是自请离开。”
影子纹丝未动。
云黛的心防之强大,达宁亦有不及。
可见,她的主人,必定是个十分厉害、手腕极高的人。
如此看来,达宁……
不!
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其实更加适用于母亲,出色优秀的母亲,养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差。
此时此刻,秦南乔几乎可以确定,达宁是故意藏了拙!
秦南乔微垂眼帘,掩饰住眸中异色,“你家主人初到这里,是不是不习惯住蒙古包?”
云黛默然半晌,突然道:“大师可是原上的人?”
秦南乔看看自己的衣着,阿娘喜欢汉人的服饰,说是简洁,容易清洗。
她亦然。
这也是之前大家以为她是汉人的原因。
然后,云黛为何有此一问?
刚想回答,却又听到云黛接着说道,“大师可相信男女之情?”
秦南乔凝目,直视云黛,“嬷嬷呢?”
云黛抬起手,撩了下额前青丝。
“世间男子在乎,莫过于权势、地位,可女子却无一例外,皆为情所困,聪慧如我家姑娘,亦如是!”
她看了眼达宁,才继续。
“大师说得没错,公主来原上初始,住不惯蒙古包,晚上风吹草动就会被惊扰,几乎是夜夜都不能安寐。”
“当时还是皇子的赞普知道原因后,便让人收拾了一处废弃的寺庙,又在外堆砌了一层碎石块,让公主暂住了三个多月,直到特意给她修建的宫宇建成。”
“宫宇?在哪里?有门吗?”
“在逻娑城,既是宫宇,自然是有门。”
秦南乔想了想,“能劳烦嬷嬷,带我去那个寺庙瞧瞧吗?”
云黛转眼去看达宁。
达宁出声解释,“那个寺庙在同罗部落,距离这儿有点远。”
秦南乔淡淡看他一眼,“多远都得去!”
达宁与秦怀瑜对视一会,招来葛尔,吩咐下去准备。
葛尔照办。
秦南乔瞧了瞧云黛,“嬷嬷需要收拾一下吗?”
云黛已先行用布条、随意将那满头乌发束在身后,“多谢大师,奴家没关系的。”
秦南乔敛了眼色。
云黛一身素衣,没有丝毫粉黛的脸,让她看起来粉嫩得像熟透的蜜桃般可人。
堪堪是女子最有魅力的年纪。
余光扫过、视线时不时落在云黛身上的达宁。
有什么从秦南乔心尖,缓缓地轻轻地滑了过去……
剔剔指尖。
剔去了思绪中,和亡者执念无关的事。
一盏茶后,葛尔来请。
窑洞外,一溜崭新的车驾,外表华丽了许多,一看就是符合达宁身份的。
五辆车驾。
十匹枣红宝驹,一车驾配上两匹马。
另添了不少于五十个的精壮骑手。
随行的八个小厮,看着年纪都不大,一个个生得十分清秀水灵,瞧着很是有几分脂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