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留香

秦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沉重。

“远儿啊远儿!她救你一条命,你就要给她卖命吗?你别忘了,你还有父母兄弟!”

秦怀远泰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知道惠儿对我有多好,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好!好!”

秦湛连续说了两声好,忽然冷笑。

“既然如此,正好!有了她这个背靠,那契苾城主是不是阿旺,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闻言,秦怀远怔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好陌生,陌生得让人恐惧。

秦湛却丝毫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留下还跪着的满眼震惊的儿子。

——

夜,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风,呼啸咆哮,如战马铁蹄践踏而过。

地室里的黑棺已经被搬了上来,边上,加了一口新的薄皮棺材。

新棺是海棠的。

棺前已经上了四根香。

黑棺前的小铜炉是空的。

一张供桌,一对白烛。

四种蔬果,四种点心。

肃杀和死亡融合的从未有过的和谐。

半夏正照着秦南乔的指示,一心一意地卷着符香。

屋檐下,依次站着秦南乔、伊曼、秦怀瑜和惊羽。

符香终于卷成。

伊曼过去,点上炭炉。

炭火如被浇了火油,‘哗’一下窜得老高。

伊曼退回原处。

半夏举香过眉,恭恭敬敬地拜四拜。

随后,上前点香。

一遇既着。

执香。

回跪。

虔诚又伤心地对着已经逝去的亲人,述说自己心底无人能窥到的秘密。

又是四拜,才把符香插在黑棺前的小铜炉内。

一盏茶。

二盏茶。

三盏茶。

一个时辰……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符香不灭不燃。

半夏一直跪着没起,因为秦南乔说只有香燃尽,才算完成亡者执念,亡者才能瞑目,才能得到安宁。

然而,明明不过手指长的纸卷的符香,此刻,却怎么也烧不完!

铜炉之上,烟焰燃得很旺,却一点都没有往下烧的痕迹。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秦南乔的身上。

秦南乔只直盯着那三根符香。

香燃而不尽,是为留香!

留香是亡者舍不得点香的人,想要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但,若是这样,亡魂会出现。

可眼下,没有亡魂。

这留香,就变得连秦南乔都捉摸不透了。

夜,越发的沉黑了起来。

“咚!”

突然之间,天地都震颤了一下。

仿佛,地要裂开天要塌了一般。

秦南乔骤地一甩手,一块玉牌飞射出去,稳稳悬于三根符香之上。

乌云滚滚,风雷大作。

狂风呼啸。

秦南乔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雷鸣闪电,“梨花!你的女儿已安,你却为何还不能安魂?梨花,你可是还有何念想?”

话落。

“轰隆”一声巨响。

惊雷炸开。

玉牌上出现一双眼睛,袅袅香烟随之幻变成一道虚幻的近乎透明的影子。

影子渐渐凝实。

最终变化成一位妇人模样,她披头散发,一身红衣,没有五官的脸让人只觉得一阵惊悚。

正是夜夜入秦南乔梦里的那个红衣妇人。

没有五官,说明亡者没有自我。

梨花的亡魂被控制了。

这场点香,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留香,是对方在寻找时机,袭击点香人,抑或,袭击加持这场点香仪式的秦南乔。

秦南乔戒备着,蓄势而动。

半夏双手捂嘴,神情激动地盯住妇人。

“娘?娘是你吗?娘……”

玉牌上的眼,流出了血一般的泪。

无脸妇人毫无所动。

半夏颤巍巍的伸手,想要去触摸妇人。

烟雾荡了荡,不散。

而被半夏触到的地方,突然变成一张黑洞一般的大嘴,嘴里伸出两根藤蔓一般的舌头,飞快缠上了半夏的胳膊。

须臾之间,半夏半个人都被缠了进去。

半夏眉眼带笑,一脸的心甘情愿。

“咻!”

一张黄符飞过去,贴上半夏的后心位置。

藤蔓舌头如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从半夏的身体上剥离退散。

与此同时,烟雾以惊人的速度变红,变成红绳模样,牢牢束缚在无脸妇人的身上。

“主人小心!”

伊曼面色大变,疾步上前,与自家主子并肩而立。

秦南乔也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伊曼这是怎么回事?”

伊曼神情凝重,伸手把完全不知道害怕的半夏往身后一带,“主人!梨花是自愿被献祭的!”

献祭?

还是自愿的。

难怪越接近,越感应不到她。

难怪对方能通过仪式,控制时间。

“主人,这种红线叫自祭绳,只有自愿献祭的亡灵才会有,自祭绳的力量掌控在施术者手中,无法破解。”

秦南乔心念急转。

所以,对方是故意放出梨花,让她来找我完成执念……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

半夏突然像失了心智一般,拼命挣扎,“娘,娘!”

秦南乔头都不回,一指点在半夏眉心,有淡淡金芒顺着眉心而入,半夏动不了了。

伊曼转眼看一下秦怀瑜。

“麻烦秦少爷,把她带走。”

秦怀瑜知道伊曼的话,与秦南乔自己说的是一个意思,当即做了个手势。

惊羽掠前,把她带离祭场范围。

红线暴涨,如触手一般要去抓扯半夏,却被伊曼旋即变成的碑,全部挡下。

无脸妇人落了空,突然发出一声地狱般的尖叫。

几乎刺穿耳膜的叫声中,红线编织成一个布袋,挤开木碑,把秦南乔套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的迅速又突然,化成碑的伊曼,变身再快,也来不及救护自家主人。

秦南乔也来不及自防,被套了个严严实实。

“南乔!”

秦怀瑜岂肯让秦南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爷!不可!”

惊羽想阻止,奈何手上有个半夏,起势已是迟了。

秦怀瑜的脚一踏入祭场,无脸妇人像是被什么重重捶打了一下。

只一下。

溃散成烟。

诡异的是,那些红线碎成寸段,却没有消失。

每一个断口都像长出来眼睛一般,一条一条地扭过去,对着秦怀瑜。

“糟了……”

伊曼话还来不及说。

所有的红线碎段,就都齐刷刷冲着秦怀瑜去了。

秦南乔就这样看着秦怀瑜的身体,像个吸铁石一般,而所有红线都像是万江入海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入秦怀瑜头心。

秦怀瑜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竟然缓缓闭上眼,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当中。

他的眉眼平和又安详,嘴角甚至还隐约勾起了一丝笑意来。

那笑容……怎么形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