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人在。
秦家父子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才把秦夫人安置在茶塌上。
秦南乔没去帮忙,而是搬了把椅子,估摸着位置,放好。
然后,她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画着红色玄纹的黄纸,只那么轻轻一动。
黄符‘哗’一下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缓缓走近秦夫人。
秦湛和秦怀瑜急忙避让。
黄符在秦夫人头上绕过三圈后,秦夫人像被激活了的人偶一般,沉沉地吐出来一口郁气。
秦南乔后退两步,慢慢坐到刚才她搬的椅子上,只这举手烧符的眨眼功夫,她已是一额头的冷汗。
“洛儿。”
“母亲!”
秦湛和秦怀瑜不约而同地跨前,齐齐伸手去扶刚有点力气就挣扎着要下塌的秦夫人。
秦夫人推开两个男人的手,脸色煞白地盯住秦南乔:“姑、姑娘你刚、刚才用的可是回魂符?”
秦南乔:“是!”
秦夫人像是被秦南乔这一个‘是’字,打通了全身血脉,脸一下子红得几欲出血,舌头也像是一下子就打了结。
“你、你……”
秦湛吓得急忙伸手给她顺心口。
秦怀瑜也蹙起了眉头,眼神不善的看了看秦南乔,对他而言,任何人事都没有自己的母亲重要。
过了一会,秦夫人才缓过气来,眼里布满了一根一根如线蛇一般浮动的血丝。
诡异又可怖。
“这符可是姑娘自己画的?”
废话。
符不是我画的,我能用?
秦南乔落眸掩去不耐烦的情绪,淡淡提醒:“时间不多,还请夫人配合我,看看如何才能化解我亡母的执念!”
秦夫人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秦湛。
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情急之下的问话,不是一个智商不高的人能说出来的……
秦湛不想看她,转开了眼。
秦夫人放在回魂符上的注意力,就这么被秦南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
“母亲!”
秦怀瑜温和地去牵自己母亲的手:“你做了什么,父亲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没说出来。”
“阿五……”
秦夫人眼里立刻有了泪,她挣脱开儿子,颤着双手去抓扯秦湛的胳膊。
秦湛突然暴怒,一手推开她:“你腕上的唐卡,用的是不是明玉的皮?”
秦南乔冷眼观望。
秦湛这个问话,实在是自欺欺人。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秦湛起念头调查自己妻子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但,那又如何?
感情哪有利益重要?
他的仕途在这里,在藏地。
他需要伽叶派嫡系的扶持,他的夫人必须是昆.格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明玉的离开,面上是姜明玉自己失节,愧对于他,实则是她牺牲自己成全了他。
人不为己天地诛。
对于当时的秦湛而言,儿女私情不过是生活调味剂,有,自然是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昆.格桑能够让他在这里得到稳如山石的支撑,自然是最好的良配。
后来他才发现,感情这个东西由不得他自己。
越压抑越想念。
越想念越怨恨。
怨姜明玉不坚持。
恨昆.格桑背景太强悍。
更恨自己,利益熏心,放弃了本该坚持的……
秦夫人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眼珠子牢牢的定在秦湛脸上。
秦怀瑜想要开口安慰自己母亲,被自己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秦南乔也不出声,就那么淡眼看着。
良久。
秦夫人抽抽搭搭地打破了死地一般的安静。
“阿五你和我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你可曾真心地心悦过我……”
“闭嘴!”
秦湛忍无可忍地大吼。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手腕上这个唐卡…还有这些年来上贡望京的那些唐卡,到底是不是用明玉的……”
话音未落。
‘啪啪!’
两声脆响。
却是秦夫人突然抬手,用力地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秦南乔落下长睫,冷意如刀。
不愧是大派圣女,即便事实已在面前,还是能想到别的办法,来转移开注意力。
秦怀远一脸的不敢相信:“母亲!”
秦湛的脸色也变了,他太清楚自己妻子从小到大受到的宠爱和保护了,别说挨巴掌,便是一根汗毛都没人敢动一下。
秦夫人眼睛从秦湛身上挪开,落在秦南乔脸上,继而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过去。
“这两巴掌,是我该还给明玉的!”
秦湛像是被钝器当胸重重捶打了一下,捂着心口朝后踉跄了一下。
对他而言,埋在心底深处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就这么被验证了,无力感的钝痛,远远大过于震惊。
秦南乔一脸的无动于衷。
昆.格桑不会以为凭这两个巴掌,就能抵消一切?
不过两三米距离,昆.格桑却走得额头青筋暴凸,等终于站到秦南乔面前时,已气喘得如破了的风箱。
秦南乔一步未迈,冷血得像个没有情感的冰雕。
秦怀瑜默默搀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沉得让人对上一眼,脊背就会发寒。
昆.格桑艰难地撑开眼皮,黯然地看着秦南乔。
“明玉是为了阿五的前程,心甘情愿与我…换了命!”
这句话听在秦南乔耳朵里,顿时如被厉电击身天雷轰顶。
秦湛更是脸如死灰。
不怎么懂这种事情的秦怀瑜,长眉拧成了麻花。
到底是怎么个换命法?
“为什么?”
秦湛跻身上前,一手抓住自己妻子的胳膊,用力扯到面前,神情沧桑得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的旅人。
“阿爷是法王,你是生而尊贵的圣女…你为什么要跟一个皮奴换命?”
昆.格桑闭眼,再睁眼时,嘴角泛起一朵柔而冷的微笑。
“什么生而尊贵!全是喇嘛们的玩物罢了!”
“你说谎!”
秦湛失心疯了般地低吼:“阿爷那般疼你,只要你不愿意,谁敢逼迫你?”
“我没撒谎!”
昆.格桑看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悲怆:“阿爷是疼我,但阿爷先是法王,后才是我的阿爷!”
秦湛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瞬间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了身子。
昆.格桑仰头,闭闭眼,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