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踩着九月的小尾巴,十月悄然而至。

月初要进行小朝会。

御书房内,钟离玉懒懒靠在罗汉床上,手撑着下颌,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下垂,淡淡的睫影笼下,映得眼睑下的青色更浓。

帘子外面,内阁的几位重臣因商议几个省的修桥固堤之事,意见不合正在争执。

钟离玉慢吞吞打个哈欠,两个字——疲倦。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觉了,整夜整夜守在月萤床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当她做噩梦时进行安抚。

经过数日努力,加上安神汤的功效,眼下月萤没有再做噩梦,但钟离玉不保证以后,是以还在坚守。

钟离玉从前就是个夜不成眠的,故而几日没睡,倒不算什么,身体还扛得住,就是听着臣子们喋喋不休地争吵,有点烦。

“吵够了?”钟离玉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去,底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重臣立马噤若寒蝉。

空气陷入死寂。

“陛下息怒。”众人齐齐跪地。

钟离玉没搭理他们,问:“什么时辰了?”

外面的洪石回答:“启禀陛下,快申时二刻了。”

钟离玉起身,捋一捋袍衣:“朝会结束,有什么事往后再议,朕要去接萤萤放学。”

言毕,钟离玉挑开帘子,大步流星离开,洪石跟上。

到了外头,天色不好,乌云密布,万籁俱静,沉闷压抑,显然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钟离玉皱眉,深呼吸一口气。

近乎一个月来,老天没怎么下雨,就算下,也只是绵绵细雨,加上有月萤陪伴,钟离玉几乎忘记天空会下雨这件事。

钟离玉不讨厌下雨。

洪石瞄眼钟离玉,心里期望不是暴雨。

又一件烦心事冒出来,钟离玉冷着脸下台阶。

钟离玉走后,房间里的臣子们才缓缓起身,脸上慢慢露出诧异好奇。

“诸位大人,快些回去吧,天要下雨了。”有太监的声音插.进来。

“多谢公公提醒。”

出了御书房,适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位重臣纷纷凑在一起,把徐首辅围起来。

“萤萤莫非就是陛下前些日子说的那个女儿?”他们第一次听说萤萤这个名字,钟离玉没透露太多,他们从前只知其人,不知其名。

“看来是了。”

“我方才好像从陛下身上看到了某些光辉?是我眼花了?”

“你没看错,我也感觉到了,我认为是陛下做了父亲,不对,母亲后产生的。”

交流着,两个重臣面面相觑。

“诶,徐阁老,你可有见过那位?”

徐首辅摇头,他暗地里查过月萤,然无所收获。

“我听说陛下为了她,特意把段柏雪请了回来,聘为老师。”

“我也知道,而且算算时日,段柏雪已经教了她许久了。”

“从来没见过陛下如此重视一个人,我起初以为是陛下同我们开玩笑呢,不成想真有此人。”

“这萤萤到底是何方神圣?真想见一面。”

接月萤时,段太傅出来送月萤,月萤在看到钟离玉后没有第一时间跑过去,反而扭头和段太傅招手。

“老师,路上小心。”月萤脆生生道,脸上洋溢甜美笑容。

段太傅和蔼微笑。

钟离玉目睹师生和睦,心中不是滋味,咬咬牙,阴恻恻地瞪了段太傅一眼。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段太傅也见怪不怪。

月萤回头,钟离玉立马换上温柔的面庞。

“萤萤。”

钟离玉惯例问话,了解今日学习的内容。

今儿月萤学了十个字,读《三字经》被段太傅夸奖,说有进步。

钟离玉:“萤萤真厉害。”

月萤笑笑。

“累不累?”

“不累。”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没有做噩梦。

月萤再度回答,这个问题,早上钟离玉送她去上学时就问过了,前些日子也是每日两问。

钟离玉静静注视月萤,眸光隐有期待的深意。

月萤与钟离玉对视,大抵是钟离玉的青色眼圈过于显眼,月萤问:“娘亲,你没睡好吗?”

钟离玉不在意道:“没有的事。”

“你要注意休憩,不可劳累。”

钟离玉摸摸月萤的头,笑道:“朕知道了。”

他家萤萤又温暖又贴心。

胸口盘旋的焦躁隐隐淡化,再见乌压压的天穹,钟离玉忽然没那么讨厌了。

但这种感觉并未存在多久。

因为今天月萤照旧没有主动牵他的手。

傍晚,雨如约而至降临。

钟离玉屏退掉殿里伺候的人,今夜不打算去配殿。

记起月萤的话,钟离玉躺在床上睡觉。

岂料等待半夜时,天空无声无息间破开一个大洞,无数雨水倾泻,席卷大地,雨越下越大,即便关上所有窗牖,哗啦啦的泼雨声仍然透过厚重的墙壁闯进钟离玉的耳朵里。

钟离玉睁开眼睛,他不讨厌下雨,但讨厌大雨。

湿冷,冰寒,窒息,恐惧。

甩不掉的暴雨声变成一根根的刺,通通钻进钟离玉的脑袋里。

钟离玉觉得冷,有无形的冷风灌进来,如附骨之疽。他眯眼,不可豁免想起那群道貌岸然的杂种方士,钟离玉阖目,掩去眸中的厌憎暴戾之色。

蓦然,一记闪电闪烁而过,钟离玉身体一震。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在天地间炸开,“轰隆——”刹那间,雷声大作。

钟离玉厌恶雷雨。

猛烈,混乱,刺耳,尖叫,鲜血。

可憎的侍卫,被抓住的孤煞幼童,追上来的疯女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道血腥的闪电,混杂猩红血液的雨水。

雷声滚滚,痛苦的回忆紧随其来。

也在这时,钟离玉头疾发作。

顷刻间,钟离玉头疼欲裂,眼中爆出血丝,他暴躁地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耳鸣间,钟离玉好似听到了杂乱无章的话语。

疯女人、孽种、祸害、天煞灾星、妖孽......

一个又一个的词砸在钟离玉头上,撕开血淋淋的一幕,使得他心中暴戾膨胀,杀意大振。

钟离玉发病了,不单单是头疾,还有自己的疯病,再克制不住杀人的欲望。

正要取剑时,他在桌上看到自己尚未完成的绣品。

钟离玉垂手,隐隐约约间想起自己的身边好像养了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钟离玉颤抖着身躯把缓解头疼的药拿出来,不巧一个手抖,瓶子里的药全掉在地上。

钟离玉面无表情凝视半晌,最终起身,用鞋子狠狠碾碎地上的药丸。

紧接着钟离玉满脸阴鸷地走出宫殿。

守候在外间的洪石见钟离玉出来,嘴唇哆嗦:“陛下......”

话未尽,洪石就对上一双渗血一般的双眼。

彼时的钟离玉披散头发,面部剧烈抽动,像是在抑制什么非人的痛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形同血海里走出来的夺命恶鬼。

对视不到半息,洪石立马低头,心惊肉跳,寒毛直竖。

洪石对今日的情况有心里准备,可是他没想到钟离玉的状况会这般眼中,就在他以为自己这回要丢了性命时,头顶恐怖的气息却渐渐消失了。

跨过门槛时,钟离玉一脚踹翻了盛满蜡烛的鎏金铜灯树,扔了手里的空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