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儿长得很漂亮,大眼水灵,脸颊清瘦的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麻衣。
单薄的身躯很是瘦弱,小脸也脏兮兮的,脸颊处还有几块淤青,就连小鞋子上的脚趾都破了好几个洞。
躲在回廊的柱子后,小男孩儿大眼怯怯的看着从他身旁路过的杂役仆从。
望着那些仆役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和避之如蛇蝎一般的步伐,小男孩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伯伯婶婶看着他的眼神从来都是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而跟他一样大的小公子却被府上的所有人宠爱呢?
“小野种。”
阴冷的低声从那些仆役们的口中传了出来,躲在柱子后面的小男孩不解的眨着自己的大眼睛,又摸了摸小脸上的淤青。
小野种?
刚刚他出去和人玩的时候,那些孩子好像也是这么叫他的,其中几个还拿石头砸他。
“小野种,小野种,你就是个没爹的小野种。”
“娘说了,不让我们和野种一块儿玩。”
回忆着刚刚的那一幕,小男孩又摸了摸自己小脸上的淤青,虽然很痛,但他却没有哭,坚强的同时也在思考到底什么是野种?没有爹就是野种吗?那他爹又去哪儿了?
见府中那位负责寰洗衣服的胖婶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向后院,小男孩儿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随即大着胆子,踩着那双露出小脚趾的破鞋子快步跟了上去。
府中的胖婶来到后院,打好一桶井水后,便一边洗衣,一边和身旁同样做着杂活的丫鬟侍女,颐指气使道,“你们这些小浪蹄子都给我记住,平日里干什么都行,哪怕是身下痒了做点出格的事也可以,但就一样,千万别学那个姓卫的贱婢!”
胖婶讥讽的笑着,“呵,一个歌姬贱婢,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便敢跑去勾引大人,想着从此飞黄腾达?可你们看看,如今怎样,还不是继续留在府里当她的奴婢,人家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最不齿的是,这与人私通的贱婢居然还敢生下个小孽障!”
胖婶用力拍打着衣服道,“也就是咋们公主心好,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把那个贱婢打死喂狗,把那个小野种扔进井里淹死了。”
这时,一个侍女忽然朝胖婶使了使眼色,同时朝她身后努了努嘴。
胖婶回头一看,就见小男孩正直直的盯着她,然后跑到了她的身前,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蛋问道,“婶婶,什么是野种啊?”
“你就是野种!野种就是跟男人私通的不要脸的贱货生出来的东西!”
望着四周婢女们厌恶的眼神,小男孩儿感觉心里有点害怕,他不懂什么叫野种,也不懂周围的婶婶们为什么要这么看他,所以他快步跑开了。
跑回了母亲的房里,小男孩儿仰头看着母亲,水灵的大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天真无邪道,“娘,什么是野种啊?”
那个清丽典雅,肌肤白若冰雪的女子,愣住了......片刻之后,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淤青,和那令她感到心碎的眼神,女子只能用力的将儿子抱在了怀里,无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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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了,小男孩大了很多,作为一个歌姬和人私通生下的孩子,他五岁就开始在府中做活,若不是长公主心地善良,只怕他很早就被赶出府了。
“小杂种!这院子是怎么扫的!真不愧是个杂种,就会偷懒耍滑!”
看着那些躲在远处偷笑的仆役,又望了望眼前只有几片落叶的庭院,一刻钟前才被喊来打扫的小男孩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继续扫着院子。
他大了,也懂了很多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他是一个野种?为什么父亲不肯娶母亲?母亲那么好,什么好吃的都留给自己,每天夜里还要给他缝补衣服,为什么父亲不要她?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自己不够乖,不够好,不够听话,所以父亲才不要他,连带着娘也不要了吗?
小男孩儿有些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一天,小男孩儿得知了父亲入长安的消息,于是他决定去看看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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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从自己的面前走过,里面传来了说笑声。
“仲孺啊,光儿几月大了?可还好啊?”
一个沉稳但却略显谦卑的男声响起。
“还好还好,劳大人挂念,光儿如今已经六月有余,甚是聪慧。不瞒大人说,光儿这孩子现在已经能认人了,虽然还不能言语,但每次下官回府,侍女抱着他出来一见下官,这孩子就伸着小手,乐的不停呀。”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笑着说道,“不错不错,仲孺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依我看,光儿尚在襁褓之中便已见其聪颖独到之处,日后必是不凡,你可要好生教导才是。”
“是是,有劳大人关心犬子。”
“对了,我近日怎么听闻,你昔年在平阳侯府侍奉之时,曾与长公主府内的一位歌姬有染?还曾诞下一子,可有此事?”
男声急促且慌乱了起来,“大人莫要听信谗言,下官从不曾与任何女子有染!”
小男孩看着马车停在自己面前,看着车内下来的俩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其中一名身长八尺,面容白净,颇为俊朗的中年人,此刻正围在那位大人的身旁,低头拱手,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唾弃道,“大人,若是下官所猜不错,定是那贱婢与男子私通,诞下了一个婴儿,事后男子拂袖而去,那贱婢便已下官曾在长公主府伺候为名,想编排下官一番!这等流言,大人莫信莫信啊!”
“嗯,我猜也是如此,但仲孺你也需洁身自好,需知这种事不光彩的很啊。”
“是也是也,下官谨记于心。”
一边说着,俩人一边走进了府衙,不过在踏进大门的前一秒,那位中年男人似有所的感回头望了望,一眼过后,他便看见了那个身形单薄,穿着破破烂烂,小脸脏兮兮的,但双眼却格外乌黑明亮的小男孩。
望着那个小男孩有些神似自己的五官,看着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中年男人瞳孔一缩,立刻转头,快步陪着那位大人走进了府衙。
“砰。”府衙的大门关上了。
小男孩儿静静地站在府衙外面,站了很久。
片刻之后,一个仆役急匆匆的走了出来,看着仍旧站在外面没有离去的小男孩儿,仆役脸色一冷,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了几株钱扔在了小男孩儿的脚边,冷声道,“拿着这些钱回去告诉你娘,尊卑有别,以后离大人远一点,听懂了么?”
小男孩儿直勾勾的盯着脚边的几株钱,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形瘦弱的小男孩儿才迈着小小的步伐,一点点离开了。
他昨天听人说,今天河东平阳县吏会入长安缴纳税银,昨天那些婶婶伯伯们也是那么笑着跟娘说的,所以他才听到了一点。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婶婶伯伯们虽然是笑着告诉了娘这个消息,但他们的笑却并不是那么的好看,就是不像自己开心时笑出来的样子。
他们笑得更让人费解一点,而娘在听那个消息时,也没有笑,反而是很为难的点头应付着,等那些婶婶伯伯们离开后,他就看见娘一个人伏在墙边痛哭了起来。
小男孩儿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他觉得那应该就是,而听到他们的对话,小男孩儿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东西。
原来,原来不是我不够乖啊........也不是我不听话所以爹才不要他和娘的,是爹有了新的儿子,有了新的妻子所以才不要他们的。
他,只是一个野种。
小男孩儿孤零零的走在略显空荡的长街上,低着自己的小脑袋,眼神透露出了一抹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深沉。
“原来,这就是野种.......”
从那之后,他便很少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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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么,今儿要来个新的校尉,好像还是陛下亲自提拔的。”
“呵呵,你说的是那个姓霍的小子吧?”
站在围栏后闲聊的几名年轻的羽林将士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要不是陛下看中了他的姨母,就凭他这个杂种也配当校尉?一个托女子福荫的孽障如今居然还爬到了咋们的头上!”
另一名将士摇着头叹道,“六岁那年我爹就死在了边关,这才换来了我进入羽林孤儿的机会,前年我也跟着大军出征了,战场上见着匈奴人咋也没怕,可现在凭什么?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奴隶也配当咋们的将军?他霍去病凭什么!”
“凭什么?凭女人呗,凭咋们没有个国色天香,能得陛下垂青的姨母啊!”
“呵呵,说到底他霍去病也就是个靠女人的小野种,不过这些话私下里说说算了,省的被那个杂种听见,日后为难咋们。”
军营门口的围墙下,霍去病原本勾起的嘴角一点点拉平了下去。
今天是他就任羽林校尉的第一天,他在心里准备了很多话,也想了很多治军之法,可现在.......
仰头看着头顶的朝阳,眼神黯淡的霍去病缓缓攥紧了自己的双拳。
转过身,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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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就不能当校尉吗?奴隶就该永远都是奴隶吗?只知道私下诋毁的你们又算什么大汉将士。”
话语落下,箭羽破空之声响起,箭头稳稳的钻进了一百步外的红色靶心。
四周的羽林将士回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个双臂修长,身姿挺拔的人,蹙眉喝道,“新来的,你叫什么?”
年轻将士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弓箭,缓缓转身,露出了一张刚毅坚定的古铜色脸庞,口中吐出了俩个字。
“周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