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急促的马蹄奔腾声自远方袭来,夜色之下,一队不足十余人的残兵自山间小路奔逃而过。
“呼,呼。”马背之上的曹操,左臂身中一箭,发丝凌乱,额头的冷汗滴滴落下,仓惶奔逃之间,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有的只是空白........
“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曹操眼神空洞的呢喃着这句话,身下的战马在急速奔驰,可他却仿佛完全是靠着身体的某种本能在驾驭着战马,而他的脑中回荡的都是不久前乱军之中,曹洪将他推上战马时的那句话。
终于,在经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疾驰逃命后,曹操和他身边仅存的部将们逃到了一处溪畔间,将士们疲惫的瘫软在地上,急促奔逃了许久的坐骑也快步来到河边饮水。
被人从战马上扶下,曹操神情空洞的坐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面前涓涓流过的溪水。
夜空的一轮圆月打在了他的脸上,照亮了那张毫无血色且空洞无比的脸庞。
“还有多少人?”他声音虚弱的问着。
左右部将看了看,低头道,“主公,还有十一骑。”
听到这个数字,曹操笑了出来,对着月光,他轻轻笑着,很快他的笑声便大了起来,最后,他对着月光肆意大笑,眼角尽是泪水。
“哈哈哈,十一骑,十一骑!十八路诸侯联军不下数十万兵马,与董卓对峙数月,最后竟是只有我曹操率几万部众去硬悍董卓大军!哈哈哈,诸侯无一人出兵相助,竟无一人出兵相助!”
“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曹操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头,“我有何用,子廉,我曹孟德又有何用!天下诸侯拥兵数十万,却无一人出兵助战,我虽用命,但最终却只能坐看陛下蒙辱!我.......呵呵呵,大汉,亡了.......四百年大汉,亡了啊!”
曹操跪倒在地,对着月空,放声哭嚎,肝肠寸断。
这一刻,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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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睡在沙发上的曹操忽然睁开了自己的老眼,缓慢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呆呆的回忆着刚刚梦到的景象,听着凌晨时分安静无比的家中传来的某种悸动,老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滞了很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窗边。
长夜凝寂,望着窗外的那轮圆月,曹操仰头看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无比彷徨。
就是那时候吧?是啊,就是从那时起,身为汉臣的曹孟德便彻底死去了.......因为他知道,大汉没有希望了.......呵呵,那就是年轻时的自己么?现在看来,蛮可笑的啊,唉,人老了,突然又见到了年轻的自己,真是有些无言。
但那时候的他,似乎很好?
曹操怔怔的注视着夜空的圆月。
开门声响起,刘备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和默然转头的曹操,在黑暗中无声对视。
家中被黑暗所笼罩,只有窗边渐渐远去的月光照亮了曹操的一角衣衫,他们沉默的看了对方很久,最后,刘备迈步来到了曹操身旁,与他一同负手看向窗外,“睡不着,出来走走。”
“刚醒,梦到了年轻时的事,大概也睡不下了。”
若说这世间到底谁更了解他曹孟德,大概也只有他身旁这个老人了。
刘备轻轻点着头,“梦到了诸侯伐董时候的事了吧?记得那时的你建议联军趁董卓迁都之时,与其决战,但诸侯却无一人肯相助你,最后只有你自己带着五千亲兵,和鲍信将军的部众去追击董卓,但却被徐荣打的大败......鲍信将军重伤失散,鲍滔,卫兹皆战死,乱军之中你的战马都被射死了,如果不是曹洪将他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你,只怕你早就死在那一战了。”
曹操沉默不语,刘备叹息,“也是从那一日起,你便再不是汉臣了.......可惜啊。”
曹操目光坚定,“没什么可惜的,路都是走出来的,我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就像我说的,天下大半都是孤平定的,整个天下几乎都在孤的掌中,孤也不可能再去做汉臣,也不能做,孤只会是魏王。”
曹操一顿,目光有些悲凉,“但玄德啊,你与我一般都是从幼年时便饱读圣贤之言.......少年时的我们,虽然眼见大汉已经乱象丛生,可它看着却还是那么强大,谁年少之时又不想成为一代忠臣,贤臣,去辅助朝纲,匡扶天下呢?可我们后来又看到了什么,只看到了大汉好似一个衰败的老人,一点点在我们的面前倒下,扶不住,也拦不住......玄德,没有我曹孟德,也会有别人,而其他人将远不如我。”
“当年,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可即便到了今日,孤王也不愿说出汉失其鹿这四个字.......是不想啊。”
刘备闭眼,“是这世道的错。”
曹操喃喃自语着,“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即便我不做,丕儿也一定会做,孤王真的就是你口中的大汉奸佞......最终的结局也必然是魏代汉立,最终还是我送了大汉最后一程。”
刘备合眼摇头,不愿开口。
“你无需多想,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孤早就想通了,只是有些感伤罢了。”曹操低声轻叹。
刘备面无表情,“所以你的路与我注定不同,我也可以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便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曹操冷笑了出来,“呵呵,你的路?孤王知晓,这天下间我是最早看出你心中野望之人,也好啊,大争之世,若只有孤王一人岂不孤单?玄德,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未来会有人给你的,但却不会是孤,先前你说你又做过什么?那日后,孤王便在九泉之下看看你刘玄德究竟会怎么做吧!”
“汉中王刘备?呵呵,孤在此提前祝贺玄德公了,”曹操嘲讽的笑着,“孤称王,失去了自己一生的朋友,惹得天下唾骂,而你称王,却不会有人说什么,即便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心思!玄德,所以说你才是孤王此生遇见的最可怕的对手!袁术袁绍算什么,趋名逐利而忘天下者尔!你与他们不同,你能看到这天下,所以你一直都在等,待他人先行,再已刘氏皇亲之身份相随,如此名利皆得,却非议甚少。呵呵,这条路不错,但孤走不了,也不屑于去走,我曹孟德若想要这天下,便自己去争!世人辱我又如何,孤无愧于心!”
刘备深深地注视着对面这个老人,这个敌手,点头,“与公同生一世,甚幸,唯不死不休尔。”
“不死不休。”
月光渐渐从俩位老人的脸上移开,伴随着紧随而至的黑暗,曹操垂头,落寞一叹,“只是这一世,我们大概都分不出胜负了......”
刘备转身离开,“那九泉之下,你在前方等我。”
望着刘备离去的背影,曹操捋须一笑,“甚好,甚好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