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换魂的那段日子,钟大莫名地激动起来。
他的眼神变得深远,眸中光芒忽明忽暗,似乎看到了什么振奋人心的圣物。
在他的回忆中,大鹏村那段被埋藏的过去彻底现世。
最开始,大家并未将使者当一回事,除了一个名为章木的老头儿。
不同于之前忽然死亡的老者,章木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经过医院检查,那是长年累月劳作留下的旧疾,只能保养,无法根治。
但章木不信。
他认为自己身体的病痛是因受到诅咒,为了摆脱诅咒,他主动站在了使者面前。
章木瞒着儿子儿媳与自己的孙子换了魂。
还魂之后,他的病痛果真消失,他认为出现这种现象是除掉孙子的缘故。
心爱的孩子体内装上了年迈父亲的魂魄,他的儿媳无法接受,抛下丈夫远走高飞,他的儿子也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无法改变。
那是大鹏村第一个成功换魂的人。
当然,之后也没有失败的案例。
见章木重获新生,上了年纪的老人羡慕不已,纷纷找上使者。
使者没有拒绝,却有一个条件——他只为戏剧会成员服务。
据他所说,戏剧会是一个致力于让人感受到生命快乐的教派,凡是臣服于【她】的成员,都会得到【她】的赐福。
换魂便是其中之一。
于是,渴望新生的老人加入教派,并与自己的孙子孙女进行了换魂。
至于能否得到自己儿子儿媳的支持,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在孩子面前总是保持着“不可跨越的高山”的角色,所以他们的决定并不需要征得儿子儿媳的同意。
不被重视的儿子儿媳并非没有反抗,但在赐福面前,他们闭上了嘴——他们也想通过换魂摆脱死亡。
那之后,戏剧会如蛛网般变得越来越大。
但它没有覆盖每一户人家。
有的人家坚持遵循生老病死,拒绝入会,使者没有强求,只丢下一句“你们一定会来找我”便默默离开。
使者说得不错,在欲望的驱使下,果真又有部分家庭和年轻人加入。
渐渐地,一个默契在入会家庭中形成:繁衍后代是为了给老者提供躯壳,他们要通过隔代换体实现永生。
“不过也有执迷不悟的,”钟大冷笑,嘲讽之意毫不掩饰,“他们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入的是邪教,不屑于我们为伍。
没有面临生死的时候谁都会说,要我看,等他们到了年纪,也得哭着去求使者!”
“那可不一定,你以为谁都像你们那么贪生怕死?”金翮眉头一挑,“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告诉我使者是谁,在村里哪户住着?”
“噗!”钟大嗤笑,“你们以为自己有些能力就能与使者对抗?何况使者之上还有【她】,任你们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战胜他们。”
“使者并不在村中,只有受到召唤才会来此,这样吧,我帮你们唤来使者。”一旁沉默不语的田七忽地出了声。
金翮警惕心顿时升起,下意识地看了眼阿迟。
阿迟轻笑,“好。”
金翮惊讶,“阿迟,你就这么答应了?不怕有什么陷阱?”
“他唤使者来此是想请使者救他。”阿迟毫不客气地戳穿了田七的小九九,“他请,便省得我找,何乐而不为?”
心思被拆穿,田七并不惊讶。
他藏下眼中阴毒直直盯着阿迟,“希望在使者面前,你也能如此镇定自若。”
阿迟:“借你吉言。”
田七:……
召唤使者并不需要过分的仪式,只需到村子最里面的旧庙参拜即可。
田七陷在袅袅的烟雾中,跪在破旧的蒲团上念叨了好一会儿,终于起了身。
可起身之后,却发觉那个被称为阿迟的女人在盯着面前的神像。
“喂!”田七脸色阴沉,“你怎么能直勾勾看着陆判大人?这是很不礼貌的!”
阿迟没理他,仍细细观察。
莫说陆判像,便是陆判她都看了无数次,看人就要大大方方地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才是最大的礼貌呢!
更何况,她觉得面前的陆判像有些奇怪。
虽冠着陆判的名号,可面前的青黑色雕像没有一丝庄严、肃杀,反倒透着些……轻蔑。
似在嘲笑参拜之人的渺小与自私。
“这庙是何时盖起来的,陆判像又是谁放进来的?”阿迟不由得发问。
“不知何时盖起来的,也不知是谁放进来的,”田七黑着脸道:“怎么?开始对它挑刺儿了?莫不是你怕了使者,不想让我请他了?”
“那倒不是,”阿迟看了眼阴暗处溜走的小东西,“你口中的使者很快就会来,我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
“熟人?”金翮来了精神,“阿迟,你认识那个使者?是谁?”
阿迟未答,只慢慢走到神像身侧,伸手从陆判衣摆处揪下个东西。
那是一个青面小鬼雕像,失了几分气势,反倒多了几分可爱。
阿迟捏住它的身体,轻轻用力。
随着阿迟的力气越来越大,小鬼雕像竟开始慢慢扭动。
它那圆圆的眼睛布满恐惧,伸出小手扒住阿迟指关节,身子不停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却只能无助地被捏碎化为齑粉飘散于地。
接着,她将陆判衣摆上的最后一个青面小鬼拿在手中,用同样的方式捏为齑粉。
钟大仿佛受到冲击,他扑跪在冷硬的地面,不停磕头,同时还不停念叨着“原谅”“莫见怪”这些词。
“这是……”田七亦是目瞪口呆,“神!你杀了神!”
“神?”阿迟冷笑,“神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咔嚓!
就在这当儿,无数破碎声忽在庙中响起。
这碎裂声自上方传来,有些闷,乍一听去像是庙顶塌陷的声音。
可抬头一看,发觉这声音来自站在台上的陆判像右臂。
其右臂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青黑色碎片随之掉落满地。
不待众人深究神像为何碎裂,便见陆判手指微动,泛着寒光的判官笔随之而转,正对阿迟。
也是那一瞬,一根寒针从笔尖直直射出直奔阿迟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