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醉烟楼(4)

不远处的海口,停泊着一艘即将要远行的游轮,游客们排队检票上船。

秋菊站在海岸边上,风将她的碎发飘飞,穿着淡蓝色的衣裙,妆容也是淡淡的,头发剪短了,发间只别了一个黑色卡子,模样清纯的像刚个学生。

翠芹与秋菊相对而立,她的眉很淡。

秋菊母亲曾给她说过一个老话,眉淡不显的人命很硬,与六亲无缘,伤克父母,一旦得志对另一半会极其不好。

翠芹轻语道:“今天一别,应是难有机会相见了,谢谢你,为我做的。”

秋菊莞尔一笑:“不见更好,你信守诺言,帮我离开烟翠楼那种地方,还给了我一笔不菲的报酬,我也该好好做个死人,永远消失在你跟他的视野里。”

翠芹看着她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

秋菊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与翠芹道别:“我要走了,希望你幸福。”说完便转身离开,加入了排队的序列中。

翠芹站了一会,往回走,忽的又立住,再转头看向秋菊的目光中明显的有一丝嫉妒意味。

隔日江城晚报,一艘去往大不列颠的海船在出航不远,因船体故障的原因,半夜时分失火沉船,因事情发生的太快,除了几个船员,这场事故没有人幸存下来。

杨少华床边摆放的报纸,赫然登着一篇幅关于船沉这件事的报道。

杨少华无心看报,他因洗了几次胃,脸色还是苍白的。

他父亲刚走,与他说了一番话,让他很震惊,心里又堵又难过又叹息。

他父亲告诉他,秋菊死了,这个女人不值得他去为她伤心。

因为这个人是他父亲找来给他长教训的,他们以赎身为条件,让秋菊亲近他,再甩了杨少华,达到帮他认清女人的真面目,浪子回头的目的。

出乎杨老爷意料的是,谁料秋菊竟然不按约定的做,还下毒差点带走他唯一的儿子。

他父亲还说,等他出院后,就开始准备他和翠芹和婚事,还说没有任何女人比翠芹更让他们放心、也更安全。

杨少华哪有心情去想翠芹,他胸口钝痛,秋菊没有按他父亲那么做,而是想着与他殉情,何不是爱他至深?

佳人已逝,他还活着,他到底成了一个背离他们爱情的懦夫。

这样的结局,这到底该怪谁?

他不会怪一个为爱死去的人,秋菊的死,已经间接升华了他们感情的意义,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过如此吧。

他该怪他擅作主张的父亲、伪善曲意的母亲,他们都逃脱不了责任。

翠芹将看完的报纸丢进痰盂烧了,再活一世,她心冷心硬,只为自己而活,她不可能再让她的生活有任何变故。

前一世,她拿出了父亲留给她的大部分钱财出来,帮杨家渡过难关。

她知礼守礼,在杨少华国外读书时,帮他孝敬父母。

她等来的是杨少华带着一个时髦女人回来,他跟她提悔婚,说不爱她,对她只有歉意。

翠芹没有答应,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杨家的媳妇,她根本没有退路,也不想有退路。

他的话像是羞辱了她这几年的付出,她一个未经世的处女竟然比不过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杨父杨母站在她这一面,逼迫着杨少华赶走那个女人,和她在一起。

杨少华被逼急了,选择了离家出走,他偷偷拿走了家里一部分钱,带着那女人买了张回英国的船票离开。

那张船票的日期就是昨天,杨少华和那个女人一起死在了那艘船上。

这则新闻,犹如晴天霹雳,一下让杨母为此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身体也很虚弱。

翠芹无处可去,依然留在杨家,后来,杨母知道了杨父在外与秋菊的事,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被活活气死了。

杨父为此彻底断了和秋菊的关系,没两个月,续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姑娘,新夫人瞧翠芹不顺眼,总是当面挤兑她,在杨老爷面前说翠芹是天煞孤星名,克周围的人,早点赶走为好,老爷为难没有同意。

翠芹从一个交好的丫鬟那知道此事,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炮声响,整个城都开始打仗了。

所有人都开始逃亡,新夫人偷偷卷走了家里所有的家当跑了,家仆们树倒猢狲散,搬空了杨家值钱的东西。

只剩她和杨老爷带着不多的钱一路亡命,杨老爷为了救她死在了别人的枪口下,她跟着那些逃窜的流民,东躲西藏,还是没熬过去,冻死在那年冬天的雪地里。

回到这一世时,她正看见归来后意气风发的杨少华,也看见他身后那个戴着宽檐帽、穿着洋装浓妆艳丽的女人。

她想了很久,才想了这个方法,她办不到,那就让别的女人去办,帮她赶走杨少华身边那个女人,再以死人的身份永远夺去他的爱。

杨父杨母还在,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直剩她,那他就只能认命娶她。

杨少华会永远爱一个得不到的死人,没关系,她可以永远霸占着杨少华这幅她喜欢的躯壳。

如果一切都顺利,她就要找个理由说服这一家搬去林场,那里远离战火,最主要那里民风质朴,没有妓院、没有花枝招展勾引别人男人的女人。

他们可能一开始在那生活的不习惯,等仗打起来的时候,这一家人都会感谢她的先知先觉。

重来一世,她这一生要比谁都要活的圆满。

十年后,战火已经平息,杨家虽不如以前风光,在本地还是过得不错的,起码吃穿不愁。

杨少华接管父亲经营药材的营生,需要经常往来各个城市拿货。

他父母健在,妻子贤惠,有儿有女,生活寡淡如水,偶有几个过路红颜只做消遣。

他的模样和以前差别不大,因为生意上经常对人笑,眼角多了些纹路。

他来到渠城进货,在路过一个街边的饰品店时,他停下了脚步。

窗沿上摆出的好几件发簪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慢慢走到跟前,店里却没人,但门是敞着的,说明店家才离开不久。

他盯着那支摆放其中的水红色石榴簪,忽的笑了一下,像是笑自己想多了,秋菊已经死了十年了,就算在身为人也才几岁。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在脸上,一个8、9岁模样,长得非常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里面,借着木凳爬上了窗沿,长得有六七分像秋菊。

“先生,您要买簪子吗?这些都很漂亮的,我最喜欢这个红色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说话口齿清晰且带着童音,看起来非常伶俐。

杨少华眼中温度多了几分,他拿起那支说道:“小姑娘眼光好,叔叔就要这支吧。”

说完留了张大金额的票据放在窗沿上。

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她对着转身就走的人急忙喊道:“叔叔,还没给你找钱呢。”

杨少华没有回头的向后摆摆手。

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什么没找钱啊,有人买东西了吗?”

小姑娘听到娘的声音,赶紧把手里的棒棒糖藏了起来,有些着急,手一松,那张银票也落在藏匿的地方。

女人走了进来,看见小姑娘嘴边糊了糖渍,絮叨叨的说:“又偷吃糖了?你这个小坏蛋,给你藏起来还能翻到,吃多了长蛀牙,到时候你可疼了。”

杨少华离开时,可能是因为某种感应,又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子脸上挂着溺爱的笑,抱着小姑娘亲昵的说着什么。

那女子只看一个侧面,就知道没有多漂亮,时光荏苒,年少的风华都被生活掩去了。

他又怎么会将这个女人和他记忆中多情妩媚的秋菊联想在一起呢,他的秋菊,应该才几岁,像这个小姑娘这般。

他将那支发簪揣进怀里,一边赶车,一边口里哼唱着与秋菊相识时那首戏曲。

为忆多情妓女金氏青莲,见其声色性情人赞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