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醉烟楼(3)

“杭州的女孩子,在清明前上山采茶,摘一些最嫩的茶心放在乳兜里,用香汗和体温暖着它带回家,这就叫乳前龙井,你没听过吗?”

秋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过要用女儿身才算金贵,也才称得上极品,我跟你都不行了。”

秋菊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我和少爷是真心的,我只想和其他女孩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正常的日子。”

“既然你这样坦白,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我们老爷有个旧友,他有一个姑娘叫翠芹,早些年家里败落了,家里人又染了瘟疫,就她活下来,我们把她接到我家,只等着年纪合适时,我和老爷就把少华和她的婚事半了,他们两是指腹为婚,偏偏好事多磨,少华回国还带回来一个姑娘,今天就换成你了,这事你知道吗?”

秋菊点点头。

“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说自己儿子,他年轻不定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但婚姻是大事,秋菊姑娘,就算你一心对他,心意不变,难保他不会不变心,你应该很清楚男人的。”

秋菊说:“他和我一样,不会变。”

杨母喊了一声正在忙碌的剪裁师傅,秋菊看杨母似乎有些忙,就站起来想要告别。

杨母按住要起身的秋菊,说:“哎,你等一等。“

她对徐师傅说:“翠芹这块布料放在你身上比当然不漂亮了。”

又转头对秋菊意有所指道:“秋菊姑娘,你介不介意帮我试一下。”

秋菊脸上已完全没了笑容,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剪裁师傅将一块靛青的布料比在她身上,很有些自取其辱。

秋菊从杨母房中出来,由下人带着她出府,在经过一个庭院时,抬头便可以看见一个二层小楼。

有一个长相秀丽的女孩站在二楼阳台上,双手搭在窗沿似乎在看远处的风景,她若有所感看向秋菊的方向,此时秋菊已经收回目光随着下人往院外走去。

秋菊回到醉烟楼,杨大少看着回来的秋菊,他看着她,从她的表情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在百花街找了间房子,我们明儿搬进去,不要理他们。”

秋菊听到他如此说,一直按压的心绪似乎一下子奔涌出来,她眼角湿润偏转头,无可奈何般默认了这个现实。

杨大少口中的搬进去住,是给两人临时安排了一个爱巢,并不是为秋菊赎身,以现在秋菊的赎身价,杨大少得开口问家里要还要说明情况,经过父母的同意才能拿到。

如今,他不仅帮不了秋菊赎身,还会惹怒父母,断了给他资金的支持。

日落西山,天暗了下来,杨大少坐在他和秋菊爱巢的窗沿上,目送着装扮一新的秋菊坐着人力车夫去往醉烟楼。

他们的爱情才开始,他就要看着她用笑脸去逢迎其他男人。

醉烟楼的姑娘,摸手一个价,摸耳朵一个价,摸脖子又是一个价,如果想要更深入,得不停在姑娘身上砸钱才可以。

秋菊的下巴被一个男人轻拖在手里,像观赏一个精致的玩物。

“见你一次可不容易,只能摸手?”男人问。

秋菊带着职业般的微微笑,略点点头。

男人放了一张500金额的票据放在案几上,上手将秋菊手握在手里,眼睛又看向秋菊的腿,他问:“那腿呢?”

秋菊将手抽出,摆了个五指,停了下,将手心翻转,又摆了个五指。

“1000?”男人问。

秋菊淡笑着缓慢点头。

男人又拿出两张500的票据压在之前那张之上,便伸手用手背去撩秋菊小腿露出的皮肤,又问:“这个总包含脚趾吧。”

秋菊强撑着表情,摇摇头,“不行。”

男人问:“赚那么多倒贴外面的小白脸啊。”话里意有所指。

秋菊说:“不用你管。”

半夜,秋菊才回到两人合住的屋子。

秋菊推开门,房间内只有一盏床前灯亮着。

昏暗的房间里,杨大少还没睡,躺在床上吸着鸦片枪,秋菊抱着一个盒子放在床上。

杨大少看着她进来又像是没看见她,自顾自吸着烟枪。

秋菊打开盒子,揭开外面一层纸袋,取出里面的一件衣服,她笑着看向杨大少,将衣服展开往自己身上比了一下,让他看见衣服的全貌。

杨大少将烟枪放进木盘中,脸上是吸烟后微醺的表情,他也笑了笑。

秋菊跪俯上床,将床上那盘烟枪火器拿开放到床头柜。

杨大少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妩媚、慵懒之色。

秋菊帮他一颗颗的解去衣扣,一如之前他帮她解开衣扣,只是这次他是躺着的那位。

秋菊帮他脱去外衫,托着他双肩带他坐了起来,将买来的外套穿在他身上。

昔日他为她重金买衣,这次换做秋菊用从别的男人那赚的钱给他买衣。

杨大少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她的爱意,过了一会,他放开她身子软软躺在床上,秋菊趴在他身前,将头枕在他心跳的位置。

秋菊忽的道:“衣服会皱的。”

杨大少无所谓道:“皱了更好穿。”

秋菊问:“那旧了呢。”

杨大少没什么表情道:“旧了就扔了。”

秋菊又问:“那人呢?”

杨大少低头看向她的发,毫不犹豫轻飘飘道:“照甩喽。”

秋菊支起身子幽怨的看着杨大少,杨大少用指尖拂过她的脸庞,玩味道:“你怕什么,你有那么多种样子,我甩了一种,你还有另一种。”

秋菊被他这一句话就逗笑了,她俯下身亲吻他,杨大少也拥住她,回应着她。

日子就这么过着,杨大少口袋的钱空了,家里断了他的经济,就由秋菊自贴腰包的养着他。

这日,秋菊带着杨大少出去泛湖,湖中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船。

别的船里都是女人侍候男人,秋菊这只船不同。

床仓中,杨大少从后拥着秋菊躺着,他口中哼唱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秋菊唱的那首歌,秋菊靠在他身前吸着鸦片,船帘被风吹的飘飞,船内的景观若影若现。

一辆更大的船停在不远处,杨父杨母今天带客出来游玩,他们一齐看见儿子如今的模样,相视一眼,只觉得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杨父唤人将竹帘拉下,免得叫客人看见更丢人。

杨大少扶着秋菊下船后,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杨父杨母,神情有些惊讶、紧张。

“我爸我妈。”

杨父杨母走了过来,秋菊先是看了眼杨老爷,目光停留了一会,杨母察觉秋菊的目光转去看自家男人,又看向秋菊。

秋菊微低头打招呼道:“伯父伯母。“

杨父看也没看秋菊一眼,他对杨少华说:“少华,跟我回去,马上回去,你和这位姑娘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秋菊忽然站出来说:“伯父,让少华自己决定好吗?”

杨父不客气道:“我们杨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秋菊被抢白了一道,脸上是受挫的表情,杨少华转去看秋菊,在父母面前,他说不出维护她的话。

这时一辆黄包车停在几人身旁,“客官,要回城吗?”

杨大少像是失了魂被唤醒般,连续道:“去去。”

他不想得罪他们哪一方,他先一步上了车,将摊子丢给秋菊。

杨母对秋菊说道:“秋菊姑娘,我很了解我儿子,如果你一直缠着他不放,他早晚会回到我们身边。”

秋菊也不想说什么,跟着上了那辆黄包车,她轻声吩咐道:“走吧。”

黄包车师傅拉着秋菊和杨大少起步离开。

杨父杨母愁容满面,杨母的话随风飘进秋菊和杨大少得耳中,“如果是我们的儿子,永远都是我们的儿子,如果不是,你就是用根铁链子也拴不住他呀。”

秋菊本来和杨大少说好,游完湖一起去饭庄吃饭的,两人一路无话,都没什么心情。

车夫按照秋菊的吩咐将他们送到巷口,秋菊下了车,杨大少还坐在车里发呆。

秋菊冷眼看着他,细声细语问:“不下吗?”

杨大少闻言下了车,他看着秋菊欲言又止,秋菊淡淡道:“先回去吧。”说完就往小院门口走去。

秋菊进了房,回望着杨大少,等着他对自己说什么。

杨大少步步走近她,他拿出一支玻璃发簪,花式很漂亮是一串石榴花。

他拿在手里对秋菊说:“这是我今天在一家首饰店买的,我看它很精致,就是不值钱。”

秋菊也看着那只发簪,在他递过来时,接住,放在手心里摩擦,有些意外和无措。

她盯着那支看了片刻,再抬眼已噙着泪,她笑着,带着庆幸和感动。

杨大少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整个人感觉很沉重。

他帮她将发簪插入发间,莹白的脸,水红的簪,衬着她更娇艳,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廉价的饰物。

两人相对视,秋菊骄矜而美丽的看着他。

忽然,杨大少将她用力的纳入怀里,他低哑痛苦的喊出一声,秋菊也被他感染般也痛苦的闭上了眼。

睡前,秋菊靠在床头,拿出曾经求的签文,她一张张念过去,全是上签。

杨大少不知神游在何处,口里胡乱哼着一首外文歌曲。

他们好像都相互听不懂,也不关心。

“自从做了这行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到庙里求签到现在,已经有十几支了。”她手一松,那些签文都丢在痰盂中燃烧了起来。

火光照着她那张素颜有些憔悴,“以前有这些签,现在有你,我也不枉此生了。”

秋菊清早为自己画好了妆,身上穿的是杨大少送她的旗袍,耳边发间簪的是杨大少送她的石榴簪。

她在他睡醒之前,重新躺回他身侧,她盯着他的眉眼,手不由得想去描绘,停在半空又抽回,她静静的看着他俊俏的模样,有几分难舍。

杨大少睁眼看见她美丽的样子,没有多吃惊,反笑着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这么早就起了,好香,用花露水了?”

秋菊问:“你会不会帮翠芹穿新衣?”

杨大少这几日已经听太多秋菊诸如此类的话,无论他说什么她还是会担心,还是会问。

他闭着眼回:“会啊,我会里衣外衣都帮她穿,一边穿,一边想你。”

秋菊问:“你会不会帮她戴发簪?”

他闭着眼,笑着回:“会啊,不过我会一边帮她戴,一边想你。”

秋菊盯着他,目光复杂,她问:“不后悔吗?”

他靠近她说:“这样最好,我们可以这样永远在一起,不用理会他人。”

他想亲她被她躲开,她坐起身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他略有些迟疑,与她差不多同步一起喝了。

她看着他,深深最后看他一眼,靠在他怀里,她看进他眼里,问:“你后悔吗?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杨大少前一刻还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忽然腹中感到一阵绞痛,他额上的细细的汗冒出,痛苦的蜷缩着。

秋菊怀抱着他,面上是隐忍疼痛的表情,她对他说:“少华,如果我们来世变了样,或是忘记这段记忆,只要看见卖发簪的店铺,你去寻这支石榴簪,你就知道我在那等你,我就知道你来找我。”

杨少华痛苦的呻吟着,口角出血,胸前一阵翻涌,他推开她的怀抱,趴在床边干呕着,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口中流出,秋菊用绢帕帮他擦着血迹。

她一边说:“不要怕,我们一起走,不要怕。”她自己的唇边也流淌出一条血迹,脸色也失了血色。

他们两闭目相拥躺在一起,空气里一片死气沉沉。

门外忽然多了许多急促的脚步声,杨父率先破门而入,看见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面色大变。

他几步走到床前,扶起儿子,悲痛又懊悔的哭了出来,眼泪滴在儿子眼皮上,却发现杨少华的睫毛动了动。

他大为震惊,去抱儿子没成想闪了腰,他道:“快快快,把少华抱上车,我们送到西医诊所去。”

跟随他来的几个佣人中有一个强壮的,一把将杨少华抱了起来。

他们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没人去管床上躺着的另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