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稍微坐了片刻，抽烟掉了些胭脂，她没补，身上还是那身简单的打扮，又出来往那间杨大少待的屋子走去。
她走至中途，于拐角处往门那望了望，见门还是关着的，心里不觉得嘀咕，到底是还在呢，还是走了。
秋菊直接走到门前，将门用双手推开，里面的杨大少闲的有些无聊，正在沏茶。
“我妈妈最喜欢我给她沏的茶，沏的茶香正好喂她喝。”
秋菊问：“要不要喂你姐姐喝啊？”
杨大少端着茶杯说：“我没有姐姐，也没有老婆。”
秋菊又问：“要不要喂妹妹吃啊？”
杨大少回：“我没有妹妹，也没有老婆。”
秋菊却说：“对不起，我不爱喝茶。”说完又往门口走去。
杨大少有些怔愣，随后笑了。
秋菊走至半路回头问：“要不要找人给你开个烟局啊。”
杨大少回：“保持清醒看清楚你，你今天没有化妆吗？”
秋菊淡笑：“有什么好看的，你再坐一会啊，我那些姐妹还要我陪她们再打四圈。”
她将门重新拉上，回到房间，姐妹都回房休息了。
秋菊靠在阳台上，是不是看看腕上的手表，又抬头看看外面的日头。
一小时后，她觉得差不多了又走出房门。
沿着长廊走时，她不自知的带着些许笑意。
这次她没有停在拐角观察门口，而是直接走近，却看见那扇门是开着的。
他已经走了吗？
她脸上的笑意淡去，走到门前，杨大少正躺在塌间冲她微微笑。
秋菊有些不悦问：“开着门干什么？”
杨大少回：“喜欢看你跑来跑去啊，没想到醉烟楼的走廊这么多。”
秋菊诧异问：“你跟着我？”
杨大少却说：“我正在被你锅里熬，怎么跟着你。”
“什么？”
杨大少半是玩笑道：“你们这些姑娘最喜欢让客人干等，等一肚子火又不敢发出来。”
秋菊捂着唇笑了，杨大少顺势摸了下秋菊的手，被秋菊不高兴的打开。
她起身走了，只是这次在路过走廊的镜子时，她对镜照了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唱了一句昨晚的戏曲。
夜里，秋菊又听到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当然知道是谁，她缓步推开门，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姐妹。
有一个姐妹对秋菊说道：“又是杨大少啊，秋菊快来看。”秋菊向上看去。
杨大少坐在对楼的窗沿上，一见她出来，对手下人喊道：“放。”
手下人一起点燃好几个冲天烟花，顿时在天上绚烂炸开。
那些姑娘一起赞叹的喊出声，“哇！好漂亮啊。”
秋菊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秋菊旁边的姐妹羡慕道：“这是十二少将全城最好的烟花买来，放给你看的，这么大的烟花，不用个几千大洋是摆不定的，杨大少对你真好。”
秋菊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又是一天，秋菊从外归来，她下了马车，脸上微微透漏着些许心事。
刚回到楼里，就见有很多小工搬着好几个大木箱朝楼上走去。
围观的姑娘艳羡道：“又是杨记药铺的杨大少送的哎，全是在玉织堂定做的，这做一套都要200大洋，这一箱箱的得要多少钱啊，可真阔绰啊。”
那些男客也无不含有酸意道：“年轻人就是花样多，还是他老子有钱好啊。”
秋菊听着周围人艳羡的交流声，含羞的抿唇笑了下。
“秋菊，快上去开门啊，彩礼都给你送上门了。”楼上的姐妹打趣道。
醉烟楼的妈妈挤到秋菊身边，笑容有些意味的说：“我做了20多年的老鸨了，还没见过一个温馨官人像你这位这么懂得孝敬人。”
秋菊脸上有些意动，唇边带着些笑，好像也被这一次次大动干戈的举动打动了。
秋菊躺在杨大少身边，烟枪一头贴在唇边，另一头对着火口烤了烤，唇与烟枪之间有呼出的白烟溢出。
秋菊转身将点燃后的烟枪拿给杨大少，杨大少对唇吸了一口，垂下眼眸对秋菊说：“你有很多种样子。”
秋菊靠近，趴在杨大少身前，低低问：“哪几种？”
“骄矜的、温柔的、小脾气的、含羞的……还有现在体贴小意的，让人捉摸不清看不透。”他扶着她耳边的发，眼神有些迷乱。
“你最喜欢哪一种？”
“都喜欢，你的每一面都喜欢，哪一种才是真的你。”
“这么快就想知道，我怕真的我会吓着你，真的东西最不好看。”秋菊躺在他身边，对他道。
“不好看，也要看，谁让我喜欢你。”他盯着秋菊一直看，眼中情意流淌。
秋菊弯了弯唇角。
这时，门外有些吵闹声。
“我认识杨大少，你只要报我的名字，他必会来见我。”一个女声在外大声道。
秋菊微微起身，有些讶异。
醉烟楼的男工对那女子回道：“姑娘，杨大少今天没来我们这，您别闯了，您去他家找找吧。”
“你别骗我了，我跟着他过来，看着他进的这道门，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帮我把人叫出来就行了，别的你不用管。”
秋菊脸色沉了下来，再看杨大少已没了好脸色。
杨大少坐起身，去拉秋菊的手，被她甩开，他恳切说：“你稍等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的，好吗。”
秋菊没有说话，杨大少听见外面女人越拉越大声，便直接走出门。
出门后他眉头凝了起来，刚走出长廊，楼梯间一个时髦佯装打扮的女人，见到他微微抬起下巴，她指向杨大少说：“我找的就是他。”
杨大少带着女人出了醉烟楼，秋菊从窗子往下看正好能看见交谈的二人。
杨大少带笑的说了几句话，女人先是不可置信，后瞪向杨大少像是质问什么。
杨大少说完后，就被女人甩了一巴掌。
杨大少缓慢的转过头，脸上笑意淡去，目光也变得深邃陌生，他抿了抿唇，对女人说了几句后，女人哭了起来，见他没有丝毫安慰的意思，她想扑过去抱他，杨大少向后退了一步。
秋菊瞥到这，唇边才露出一个笑，转身进了屋。
杨大少抬头看向二楼那扇半开的窗子，那里没有人。
他对女人说：“我父母知道你以前的经历，不赞成我们在一起，我们分开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女人用绣帕按了按眼角，道：“你前几天还说会为了我和你的父母多争取一番的，今天却变卦了，我知道我嫁过人，可我若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会离开英国，会和你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吗？”
杨大少抱歉道：“那时对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现在对你说，也是因为我的心意变了，我没骗过你。”
女人不甘心道：“对，你是个诚实的人，爱我也是你说的，现在你不爱了，你也可以这么坦白的伤害我，那我问你，你的心意呢？你的心意去了哪个女人那里？”
女人看向醉烟楼，杨大少眉头一跳道：“琳达，别在纠结这个问题了好吗？我们好聚好散吧，你需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
女人知道说道这份上再难挽回，她给双方留有余地的问：“那你以后心意改变了，会来找我吗？看看我总可以吧？”
杨大少又抬头看向那扇窗，他回：“不用了，你去哪里不用告诉我。”
女人有些嫉妒，也有些恶意道：“你父母更不会同意你将一个妓女带回家的，杨少华，你难走的路还在后面呢。”
杨大少回到楼上，推开房间门，看向将头靠着墙边默然不语的秋菊。
那神色也不像生气，也不像不生气，倒让他有些拿不准。
杨大少坐在秋菊身旁，他就那么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秋菊被他一直盯着，瞪了他一眼，“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怎么都看不够。”他去握秋菊的手。
秋菊这次没躲开，而是说道：“你说你没老婆。”
杨大少说：“是的，我是没老婆。”
秋菊直直看向他，“你没老婆，但你有女人？”
杨大少看了她一会，说道：“以前有，现在不确定，要是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可真就没人要了。”
秋菊斜睨他一眼，“分了？”
杨大少微微点头，拥住秋菊的肩膀，“其实她不找来，我也是要这么做的。”
秋菊笑了笑，意味不明，她问：“那你还有别的女人瞒着我吗？”
杨大少不答却说：“等一会再告诉你。”他看她的目光渐深，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秋菊的睫毛微微抖动，看向别处。
杨大少将秋菊横抱起，秋菊环着他的脖颈，两人进了里面的卧室，他将她放在床榻上。
秋菊闭上眼眸，任杨大少帮她解去旗袍的衣扣。
他为她宽衣，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
秋菊仿若一弯没有力气的拂柳，荡漾在一壶春水中，她连想问什么都忘了。
一个月后。
秋菊与杨大少躺在榻上，秋菊手中摇着团扇问：“明天我去见你妈吗？”
杨大少说：“我跟我妈说好了，她也很想见见你。”
秋菊问：“我有些紧张怎么办？”
杨大少摸了摸她的脸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妈人很好的，你见了就知道她是个开明的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答应见你说明问题就不算大了。”
秋菊娇嗔道：“谁和你是夫妻啊，乱说。”
杨大少亲了她一下，“呐，你被我已经盖章了，这还不算夫妻？”
二人少不得笑闹一番。
第二天，秋菊坐着马车来到杨府。
她望了望府门上的牌匾，心情变的有些不同。
“太太，秋菊姑娘来了。”
杨母是圆脸，面相看起来像个慈善的人，她似乎对见到秋菊没有多少惊讶，应该是提前打听过她了。
秋菊与杨母都心知肚明之前的隔阂，但两人都面带笑意，像是第一次相见。
秋菊这次特意换了一身淡紫色偏素雅的旗袍，妆也是淡淡的，头发烫的微卷盘桓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说是谁家的小姐也可以。
秋菊微笑着招呼：“伯母。”
“香兰，去倒茶。”杨母吩咐下人道，转而又礼貌的对一个拿着布料的老师傅说道，“徐师傅，不好意思，您等我一会。”
老师傅答应道，“好好好。”
这倒显得秋菊像个不速之客，打扰了她。
杨母对秋菊说：“请进来坐。”说着就先一步往里走，坐在实木的宽椅上，热情的又说了声：“坐。”
整个做派看起来极有教养和涵养。
秋菊依言坐在与杨母隔着茶几的位置上。
杨母含笑说，“秋菊姑娘，你和我家的缘份还是不浅呢，昨天少华回来和我说，说想让我见见你，我打听了下才知道是你，你可真是个奇女子，让我又一次见识到你的过人之处，我以前想，把你送到那可能是我不对，现在想来，也许你天生就适合待在那个地方，这么招男人喜欢。”
杨母这般说也有激怒对方的意思，她静待对方发作，自己也好给儿子推了这事，但秋菊表情却没多大变化。
秋菊说：“伯母，过去我在这个家做下人时，确实没有主动去招惹老爷，请你相信我，至于这次和大少爷，我也是被他真情所感，我们两情相悦，希望您能理解并同意。”
杨母面色凝了下，还是笑着道：“不用客气，你也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像你这样坦率的风尘女子也是很少见的，我很喜欢。”
香兰将茶端了上来，她低声道：“太太喝茶，姑娘喝茶。”
秋菊接过茶杯，低低道谢。
杨母颇有神色的对香兰吩咐道：“香兰，你再去拿点点心来。”再转脸看秋菊时又特意挂上笑，笑意很浓未达眼底，她对秋菊很客气的又说：“喝茶。”眼底却掠过丝丝凉意。
秋菊闻了闻气味，十分好闻，她是不怕对方会下毒的，大大方方的端起来喝了两口。
杨母看着她笑笑，似乎在问她茶怎么样。
“好香啊。”秋菊说道。
杨母像是等到了这句话，立马问：“你没喝过吗？”
秋菊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