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夫人刚寻您呢,我悄悄问了下夫人跟前的柳红,好像是少爷来信了。”
马管家在门外低声汇报着。
杨老爷推开倚靠在他身上的秋菊,一下坐了起来,“是好事还是祸事,别是那小子又在外面惹祸了吧。”
秋菊被推开时略有一丝不快,听到他们的对话,反而变得有些好奇管家话中的少爷。
“应该是好事,夫人是笑着来的,您今晚要回去吗?还是我和孙家支应一声,免得夫人问起……”
杨老爷已经下床了,“回,你稍等会。”
秋菊当然不能就这么躺着,杨老爷是个传统的男人,最不喜女人没有规矩。
她掩上领口,跟着下床,拿起被鸦片微熏过的外套,帮杨老爷穿上。
被鸦片膏熏过的衣服,才不会留有其他香味,被家里的女人发现。
秋菊帮杨老爷扣上衣扣,还细心的用手帕帮他把脸上沾的胭脂红痕擦掉。
“老爷,你还没走,秋菊就已经想你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来。”秋菊含情脉脉,低声细语。
杨老爷看她一眼,这么久了,已经觉得腻了,他拍了拍她纤细白皙的手。
“你这个月的包场费我已经给杨妈妈了,对了,你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叫七少的人吗?他家里4家铺子,做古玩器材的,底子很厚,他好像对你有意思,还和我问起你,我那时忘了回他,要不要什么时候我帮你介绍一下?”
杨老爷淡笑着说,目光瞥向秋菊。
秋菊不知他是试探还是真想甩了她,没有吭气,就是脸色没有刚才那么温存。
杨老爷看秋菊这样子,打哈哈道:“随你吧,就是和你提一下,下个月开始我可能就不给你包场了,家里那位有些疑心了,要是让她知道是你,对你恐怕更加不好。”
秋菊在心里吐了一口唾沫,老东西,老匹夫,玩了她就想过河拆桥。
面上还是假装惊惶的掉了两滴眼泪,极大满足了杨老爷的存在感,秋菊适可而止的擦了擦眼角,她说:“我知道了,那老爷你给我多一点时间,你也知道,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暂时一下还接受不了其他人。”
杨老爷走后,秋菊一个人在屋子里喝起了闷酒。
什么样的人在醉烟楼可以单独拥有一间屋子,要么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要么是像她这样被恩客包了场的人。
醉烟楼是整个城里最大的烟花之地,她们这每月都在进没开苞的新人,她秋菊没有杨老爷的庇护,混的怎么样全看有多少男人愿意在床上欺负她。
她一杯杯下肚,又是恨又是怨。
她原是被亲戚介绍到杨家做了丫鬟,被杨老爷看上,想要纳她入房。
秋菊不愿意,就想和夫人求情让她归家。
还没等她开口,杨老爷先一步告诉了夫人。
夫人认定是她不规矩勾引了杨老爷,杨老爷前脚踏出门,后脚夫人就吩咐人偷偷把她绑起来,不顾她的求饶和辨白,将她卖进了醉烟楼。
一开始她也不愿意认命,自杀过、闹过,妈妈见她这样见得多了,就丢了一把刀扔她面前,秋菊却不敢死了。
妈妈说,她这样的人就是矫情,等侍候过几个男人,见到真金白银就不会觉得脸面有什么重要了。
卖她初夜那晚别提多热闹了,楼上楼下站满了人,有很多人起哄开价,在一个人喊道3000大洋时,她就被带进了这间房。
杨老爷急色的占有了她,她从一开始痛哭流涕,到现在跟着楼里的姐妹也学起了曲意奉承,她不过是想要自己好过点。
秋菊认命了吗?
她没有。
半个月后一天,秋菊在这个楼里又碰见了杨老爷,这次不是他主动来找她,因为他搂着另外一个新来的姑娘。
“来玩啊?”秋菊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玩不起的女人,她笑着问。
杨老爷低头看向旁边的柳云,就像当初看她那般虚情假意,“是啊,你们都认识吧?我就不介绍了,我现在带柳云出去逛逛,你这……”
秋菊也学会带着虚假的微笑道:“我还有事,那不聊了。”
秋菊与杨老爷擦肩而过,杨老爷搂着柳云看向往楼上走的秋菊,若有所思。
夜里的醉烟楼是十分热闹的。
“张家大少,有请。”
“如花、金蝶、美兰、花梦红……上陶园咏仙厅。”
“花十一少,请。”
“翠兰、紫兰花、梦影、彩棠……上金陵湖南厅。”
一楼二楼站满了打扮俏丽的姑娘,有些恩客上楼,还被有过相交的姑娘见面打招呼,他们也只是答应一声,又去找别的姑娘。
二楼金陵湖南厅某间屋子里,秋香作男装打扮,口中唱着一首关于妓女爱上恩客每日愁上心头的戏曲,倒也有几分味道。
一位长着一对桃花眼的漂亮男子上了楼,他打量着四周,也看向走下来的姑娘。
姑娘也少见容貌这么俊俏的恩客,回头看了去。
男子在这时又回了头看向那两个姑娘,笑中带着几分风流。
他从摆满花篮的走廊经过,走进左手边一间屋子,已有十几位男男女女围坐在酒桌前。
有乐师弹奏,有美人唱曲。
秋菊丝毫不怯的,盯着他声声慢唱,好像她歌中唱的那名恩客就是他一般。
男子也觉得她有几分意思,与她相对而立,眼神里也有些意味。
唱道关键歌词时,桌上的男客鼓掌叫好。
秋菊与男子拉开距离,随着,二胡和古琴的曲调,男人也跟着调调接着唱了起来,只不过那个词是他自己编的。
秋菊却不唱了,她笑着说:“还来了一位真才子。”便出了房间径直往外走去。
桌上人哄然笑开,男子目光跟随秋香,一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脸庞带着淡淡笑意,走到桌前,桌上有女孩已经在和他打招呼,“杨大少。”
距离他近的桌上一个穿蓝色锦衣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他笑着问:“少华,你怎么这么晚来?”
桌上还有人打趣问他:“公子爷,洋学校那边有这样的好地方玩吗?这次回来是卖西药还是卖鹿鞭啊?”
杨少华将手轻搭在孙正杰肩上,淡笑道:“别开我玩笑了。”
孙正杰对杨少华说,“前个月来了一个顶漂亮的雏儿,被一个老爷子看上开了苞,摇身一变就成了这醉烟楼的妓女,跟你可是天生的一对啊,我已经帮你叫她来了。”
杨少华将身子前倾,却问道:“刚才唱曲的是谁啊。”
“怎么还会有真才子不知道的人?”孙正杰调侃道。
桌上男人都乐的笑了。
桌上陪了一轮的几个女孩站起来对孙正杰说:“七少,我们先走了。”
七少嬉笑问:“你们又去哪挂号啊?”
门外唱叫道:“翠兰、紫兰花姑娘到。”
门口出现了两位位姑娘,她们拿着绢帕对孙正杰道:“七少,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杨大少微微诧异,因为这两人就是刚才在楼梯间遇见的两位。
七少笑道:“迟到是小事啊,我这两个朋友,干坐了半天,茶都喝饱了,你说喝饱了怎么和你们谈大事呢?来翠兰,你坐雷二公子这,紫兰花啊,你坐杨大少身边吧。”
七少安排完,紫兰花就坐在了杨大少右手方,“我叫紫罗兰啊。”
七少接过话说,“紫罗兰啊,两个月前才破了身啊。”
一个阿嬷提着篮子走到七少身后,笑着打招呼道:“七少。”
七少将篮子里的绣帕拿到鼻尖闻了闻,叹道:“好香啊!”
阿嬷说道:“我们姑娘知道你喜欢双花牌花露水的味道。”
“花雨楼的柳梦影总算对我有点心意。”七少说,随后将一张大额银票放进了篮子里。
“谢谢七少赏赐。”
桌上其他人都在赞叹:“出手真阔气啊。”
阿嬷出门时与进来的秋菊碰见,阿嬷认识秋菊就和她打了声招呼,“秋菊姑娘。”
秋菊微微勾了下唇,算是应了。
她进到房间,七少饶有兴味的看向秋菊。
杨大少跟着七少的目光看过去,跑腿的给秋菊倒了杯酒水,秋菊端着杯子对众人说道:“七少,各位大少,秋菊刚才献丑,现在特来告辞,敬大家一杯。”
杨大少定定的看着她,坐在杨大少身边的紫罗兰默默观察着杨大少,又看向秋菊,脸上有些不快。
秋菊将酒饮下,七少等少爷也举杯同喝,秋菊将目光淡淡扫向桌上的人,桌上的男客都产生了一种她是专门看向他的错觉。
秋菊将杯子放下,转身翩然离开。
白日里,醉烟楼里的姑娘都褪去了华衣,穿着朴素的便服,或二三人一起在阳台闲聊,或有的人聚在一起打牌消磨时间。
秋菊轻摇着圆扇,素着脸,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秋菊姑娘,有客人点名字找你。”嬷嬷进来通知她。
“谁啊?”秋菊不在意问。
“杨大少。”嬷嬷回。
“哪个杨大少啊?”秋菊又问。
“昨晚上在金陵那个啊。”几个在她屋子里打牌的姐妹里,紫罗兰在边上搭腔道。
“我又不认识他。”秋菊坐回屋子里,坐在圆桌边说:“四婶,你帮我推了他。”
四婶答应着出去了,秋菊又改了主意,转头说:“四婶,你等等,我去看看他是什么来路。”
她走到镜前,将胭脂涂在唇上,经过一番打扮,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才走出去。
走廊上坐着休息的姐妹见她打了声招呼,“秋菊姐。”
秋菊淡淡应了下,她来这不过半年,但好像已经是一个老人,所有人都认识了。
她停在一扇门前,轻轻推开,与坐在桌旁看过来的的杨大少正好对视。
秋菊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前,杨大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自然的笑了,仿佛见到她是一件高兴的事。
他绕过桌子向她走来,秋菊这也才跨进门,并将身后的门用双手合上。
秋菊一回头,杨大少近的几乎于面贴面,她没有躲,就那么与他对望。
杨大少身子又往前倾了些,他问:“你记得我吗?”
“太近了,看不清。”秋菊看着他眼都不眨,声音柔柔的,语气中透着一点娇态。
“昨晚见过啊,真才子嘛。”杨大少盯着秋菊,观察着她的反应,慢慢的唱出了昨晚他接她那句歌词。
秋菊没撑住,轻笑了声,杨大少也笑了。
“那是玩笑话,杨大少可不要记我仇啊。”
杨大少面色不改,直盯着她:“记什么仇,我心眼有那么小吗?我刚才独自在这时在想,如果我贴的你这么近,你要躲开的话,就不是我想找的女人。”
秋菊错开他的眼和身子,往桌边走去,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又消失,她问:“杨大少,城里姓杨的知名知性就那么几家,你是做药材开了十几间铺子的那家呢,还是我们后面巷子杀猪的那家,又或者是我们楼下那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那家大少呢?”
“药材铺那家。”杨大少坦言。
“哦,那你家可是做大生意的,你家这么有钱,我看你又不像第一次光顾这种地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我才从国外学成归来,有几年没来醉烟楼了。”
“这么说,你这是旧客登门了,比我还旧?”
杨大少看着她没说话。
“人你也见到了,天也聊了,我先回去和我姐妹打牌了,打完了四圈再来找你。”
说完她推门出去,杨大少看她走出去,笑了笑,像是已经洞悉她的小心思。
秋菊出去后将门带上,门缝间与杨大少的略带侵略的目光碰撞。
她回到房间,姐妹们已经没在打牌,而是在闲聊。
一个姐妹问她,“找你的人呢?”
秋菊纤夹着一根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熬着呢。”
问她的姐妹没忍住笑了出声。
另一个穿花衣服的姐妹叹气道:“我才被熬着了。”
短发姐妹立刻抛出质疑,“他那么久没来找你,一定有问题了。”
秋菊说:“你找陈师傅写封信,再去寺庙请一个平安福代送去。”
花衣服姐妹立刻问:“写什么?”
秋菊侃侃而谈:“你就写愿君平安喜乐,免我牵挂相思,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