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隔壁那间牢房的人,隔着铁栅栏与她攀谈,问她是怎么进来的,说这监牢里的全是中了万将军圈套的义士。
当朝皇帝懦弱昏庸,万将军掌领所有兵将大权,为排除异己,不停斩杀朝中直言上谏的忠诚,还派人伪装成他们的模样沿路截杀余党。
那日马车内的人,正是后来率兵众追杀真心的领头人,也是万将军的鹰犬李信。
那人说,被捕获的人,先是关起来,接着就要轮流被进行严刑逼供。
想活着不受罪,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主动说出在外隐藏的同伙所在。
那人目光烁烁的盯着真心,“我就是被人出卖抓来这的,以前一心想着驱义逞勇,可进来受过几次刑之后,只想要活命,可惜我无人可卖。”
这话说的可笑、可叹、可悲。
真心抱着双腿坐在牢房角落,一言不发。
隔日,真心旁边的牢房已经空了,要是按那人说的,他断无活路了。
真心不怕死,但她不甘心,她还没找到那个人。
牢房拴着的铁链被送饭的看守解开,他将饭菜搁在门内角落,问:“今天可有话说?我们李大人教我们要先礼后兵,你要是交代,我们就有机会成兄弟,你要是硬骨头,今天就是你在这最后的好日子了。”
“说什么?”真心问。
她瘦弱的身板让对方降低了些防备,守卫以为真心意志松动了,走近几步,“当然是供出……”
真心一个扫腿,将对方绊倒,顺势压住他背部,将手上的燎烤反绞住对方的脖颈。
“钥匙,开锁。”真心简短道。
看守却笑道:“你跑不了的,没人能逃出这座牢房,我要是放你走我也得死,你说我会不会给你钥匙?”
真心气恼又着急,索性打昏了对方,从对方腰侧摸出一串钥匙,全部试完,没有一把可以解开手上的燎烤。
她想了想,拿上那串钥匙走了出去。
果然这些钥匙是打开其他牢房的钥匙,她帮被困的牢犯解了困,大伙为了逃命一起涌向出口。
本以为会受到阻碍,结果走到门口发现有一群蒙面人和守军打了起来,很多守军被撂倒在地。
逃出来的人纷纷拿出武器参与打斗,大家以多制少,很快结束了战斗。
他们拿下墙面上挂着的钥匙,解去燎烤,乘着援军没到,换上守卫的衣服,真心拿回自己的铁剑,与蒙面人一同逃出了监牢。
只是她没有随他们离开出城去,而是选择留在京城里。
但是她能去哪呢,她站在巷口不知何去何从。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真心向后攻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看你一个人走这边,我就寻你来了。”吴三面色仍有些苍白,唇畔有些发青,他说完眉头皱起,背着真心轻声咳了两声。
真心看到吴三很开心,但看他身体还没恢复担心道:“你还好吗,伯伯说你得养一段时间病的。”
吴三咳嗽后,脸上略带些血色,有些潮红,他笑道:“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其实都好差不多了。”
真心看他这么说,心里稍定,微笑道:“那就好了。”
“你现在有地方去吗?”吴三问。
真心捏了捏比她尺寸宽不少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不如还去破庙住吧。”
吴三敲了下真心的额头,取笑道:“这京城可是最繁华之地,就算有破庙也不是你我想待就能待的。”
真心想想也是,在小镇上,都有乞丐占地盘,更何况在人口繁多的京城。
吴三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问:“你要在这待多久呢?”
真心有些茫然,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
吴三盯着她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对真心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要等我,不要乱跑哦。”
说完他就向巷外跑去,在城中心最大一家当铺店,将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家传玉佩当了去。
他叮嘱店老板不要卖给别人,他来日还会再赎,便急匆匆带着一包银两返回去找真心。
他对真心说,“这些钱是我在京城的一个亲戚给我拿去用的,只是他家不方便去住,我们再另外租房子吧。”
真心也不傻,以前和她一起躲破庙的小子,哪有什么富贵亲戚愿意给他钱,怕不是他低三下四去借来的吧,她歉然道:“吴大哥,谢谢你,你真好,这些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吴三在城郊贫民区赁了一个小院,主人要搬去外地,房子着急租,就便宜了一倍给他们。
京城消费高,交了半年租金之外,余下的钱只够两人节省着生活几个月。
吴三不想坐吃山空,就在外面找了个活计,两人对外邻里说是夫妻。
见过他们的邻里都说他们不相称,男的这么俊,女的却这么丑还弓背。
吴三在真心白净的脸上点上最后一颗大黑痣,真心看着镜子里粗眉斜眼大黑痣的自己,笑出了声。
“吴大哥,你可真厉害。”她赞叹道,却没注意吴三看她眼神越发的温柔。
“小把戏罢了,你看人时注意点,不要一直盯着人脸直看,我虽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寻人,但先以自身安危为重,这几日城里都在盘查从牢里逃出的人……”
“我知道了,你每天都说,我都记在心里的,你看我这样怎么还会有人认的出来。”她捡起地上的一篮盖着白布的甜饼,弓背弯腰学着走路对吴三有模有样道:“大爷,我家烧饼可香了,要买吗?”
吴三眼中带着笑意道:“买买买,怎么卖呢?”
真心伸出5根手指,“五个铜板一个,那我给您包起来啊。”
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出了巷口,吴三帮真心重新系了一遍头巾,看着真心走远,才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吴三来到码头,将外衣脱下整齐叠起来,和其他人一起背起沙袋,往船上送去。
别人背一包,他就背两包,他偶尔咳两声,管事的看他这么卖命,怕弄出人命让他少背点,他笑笑不说话。
他没什么文化,师傅交给他的三脚猫偷盗功夫他也不敢用,怕暴漏,那就只能找点卖力气的活,虽然他对真心说自己是去给人跑腿赚点快钱。
中午码头包饭,几个干馒头一点咸菜。
吴三身边的工友吃完没事做,对着岸边花楼纳凉的姑娘吹口哨、挤眉弄眼。
吴三则盯着江水发着呆,他想,今天工钱结完了,就去再买一条布巾给真心,至少可以换着用。
不远处一个头戴盖帽的掌柜模样的人指了指吴三这个方向,站他旁边的男人脸略方正,颇有威严,他顺着掌柜的手看向吴三。
“你确定就是他当给你的玉佩?”男人问。
“是,就是他,他还说他要取回去,我见那玉佩有异第一时间就去找您了,这人我也是打一直派人留意着,好像每天来这做工就没有其他异常了,哦对了,他还有个相貌丑陋卖烧饼的妻子,主子,你看。”
男人目光如炬的盯着吴三的脸片刻,太像了,一定是。
“好,你让他来宅子见我,事情做隐秘点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
吴三晚上下工后,手里攥着用布帕包着的2吊铜板,像是想着什么,唇边带着淡笑朝一个布艺小巷拐去。
一辆马车停在他不远处,在他路过时,马夫跳下车将他拦住。
车子布帘掀开,白日里那个掌柜在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对他说:“吴先生,我家主子想见你。”
吴三凝眉看着面前的人,唇抿成一条线。
夜里很晚,吴三从马车下来后,摸黑走到巷口,竟看见真心站在门口,一直在等她。
两人似乎都有什么想问,但看到人又都没问,而是相视一笑。
吴三跟着真心进了小院,真心说:“我再去给你热热饭吧,你等我一下。”
吴三拉住真心,对她说:“并不用忙了,我吃过了,我们聊聊吧。”
真心看出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更变得更沉重了。
“要不你等一会,我把药倒给你喝了再聊。”真心看向吴三,询问道。
吴三见她坚持,点头,“那好吧。”
他坐在桌子边看着她忙碌,不知道想什么。
真心捏着石锅两端,将药水逼在碗中,还冒着热气。
吴三端起药碗,一口全部喝完了,像是有些喝急了咳了起来。
真心坐在他身边,帮他轻轻拍了拍背。
他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声音有些沙哑道:“我能喝上这碗药,说明你今天还是没找到那人吧。”
真心有些难过,两人沉默一会,真心说:“我总会找到他的。”
吴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苦涩,他牵了牵唇角:“你一定会找到的。”
真心笑了笑,问:“你要找我说什么呢?”
吴三看着她澄净的双眸,她的眼清澈如水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是这双眼都是为了追寻另一个人。
他的人、他的事,对她来说也许重要,却远不及她要找的人。
一路上想要和她分享的欲望在这一刻淡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会担心吧,为他这一个朋友担心,也会为他高兴吧,找到归属的高兴。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如果他一直知道你再找他,会很感动吧。”
真心眼中也有些困顿,万一她要找的人,和她一样不记得她,怎么办呢。
第二日,真心和吴三分别后,就挽着篮子往城门方向走去。
去寻找她一直要找的人。
很快,两年过去了,这是真心待的最久的地方。
这两年,她清早出门,城门快要关闭才离开,她没有错过一天,也没错看过每一个经过的人。
这天,真心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向她走来。
“真心,是我。”
然而等她走到近前才发现,是她因为太过痴望产生了幻觉。
这也让她彻底失去想要找下去的欲望。
她去了所有城镇,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风雨中,她走到江水中,一步步向前,想要自我了断,她真的太累了,不想找了,也不想连累身边的人。
一直没有等到真心回家的吴三,害怕她出事,冒雨寻了出来。
他站在桥头看到一步步走近江水里熟悉的身影,他大喊着:“真心,不要,快回来。”
风声掩盖了他的呼声,雨水打在他脸颊上、睫毛上,他看不清那个身影,他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毫无犹豫的,他从桥头翻身跳下江水,朝着水中心游去。
风浪将他使劲卷向另一个方向,他被江水带入漩涡中,浮浮沉沉,他被呛了好几口江水。
人在大自然面前,力量是如此渺茫,如果她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世界终是将爱他的人都带走了。
就在他也想放弃时,他在江中看见一抹红色的影子,如展开的海棠花般在水中绽放。
他积蓄力量向那边游去,捞起水里的人,托着她的腰让她的口鼻尽量露出水面。
他摇晃着她,他悲痛的伤心至极,带着哭音对她喊道:“真心,真心,不要离开我。”
真心在他怀中双眸紧闭,一张脸白的像纸。
吴三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死了他们就没有以后了。
他带着真心努力往岸边游去,好几次水浪都把他拍向原处,他逐渐脱了力,但始终没松开真心。
好不容易,他将她带到岸边,他顾不得想喘一口气,第一时间不断按压着真心的腹部。
真心就像死去了,没有半点反应。
吴三低声说:“抱歉。”
于是他捏开真心的下颌,帮她打开牙关。
深吸一口气,附身为她渡气,如此几下,真心边咳边睁开了眼。
她一把推开吴三,趴在一边大口的吐着污水。
吴三喜极而泣,他从身后紧紧的抱着她,恳求道:“真心,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吧。”
吴三抱着真心在岸边,一直待到风雨渐渐停下来。
无论她下什么决定,他都会陪着她,是生是死。
在吴三的不离不弃中,也唤醒了真心对生命的热情。
真心转身回抱着吴三,她低低的说:“谢谢你,对不起,谢谢你,对不起。”
吴三捧着她的脸,“真心,我最爱的女孩,我们回家,好吗?”
吴三将真心带回去了,这次他们没有回小院,而是将她带去了一个非常大的宅子。
他们在这里过得很开心,穿的是锦衣罗缎,吃的山珍海味。
除了偶尔出去一下,吴三基本上都陪着真心,陪她钓鱼、画画、折纸。
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相爱的壁人。
真心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很开心,吴三其实知道她很闷。
国祭这天,吴三给真心戴上幕离,拉着她上了街。
街头上,看热闹的人群很多,都为了看出城祭祀的皇上一眼。
皇辇经过,人们纷纷跪着低下了头。
万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一种护卫队护送皇上出城。
真心一把掀开黑色的纱巾,怔怔的看着轿上的人。
“怎么了?”吴三虽这么问,但看见真心的模样,什么都明白了,心底都是凉意。
“我们回家吧。”吴三紧紧牵着她的手,他不放,他带着恳求和期望看着她。
真心转头看向吴三,龙辇上的人微微侧目,注意到道边这唯二站着突兀的人。
“停。”赵轩吩咐道。
“停。”万将军朝队伍作了个手势,命令道。
“我要她。”修长白皙的手点向真心,声音轻柔而充满磁性。
万将军眸光沉了沉,忽地,压低声音讽笑道:“我不喜欢床上有第三个人,难道你喜欢?”
赵轩狭长的凤眼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他如玉的脸缓缓靠近万将军,轻挑起眼梢道:“你怕了?怕我喜欢上她?”
万将军看着他眼中魅意,恨不得现在就办了他,喉结滚动,压下身体里的火,冷眼看向真心。
“带上来!”
真心被侍卫粗鲁的拽着,她看向吴三,怎么也不肯跟侍卫走。
侍卫用了点劲道,将人拽着走了两步,怎么也拽不动了。
“呵,她不想跟你走。”万将军在一边凉凉道。
赵轩隔着纱帘盯着真心,半眯的眼中皆是密实的寒冰暴雪。
真心在即将离别时,她终于意识到吴三才是她这生中最重要的人。
“带个人要这么久吗?”赵轩动了怒,声调提高了三分。
底下人纷纷看向万将军,万将军一个眼色,他的鹰犬李信大步走了过去。
李信看起来像是扶她的动作,真心根本来不及反抗,双手关节一痛,就被卸了力。
她频频回头看向吴三,吴三却被身旁突然出现的人按住了,那人对他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在皇上身边有人,真心姑娘会没事的。”
真心忍着痛,拼尽全力挣脱开李信,朝着吴三跑去。
又被李信抓住,真心向着吴三大喊:“吴哥,我不要和他走,救我。”
吴三看出真心的手以奇怪的姿势弯折着,他红了眼睛,大吼着要扑上去,身边的掌柜死死的拦在他身前。
真心被带上皇辇,赵轩在与真心对视时,这一刻,两人同时想起前世的回忆。
他们前世是一对平凡夫妻,赵轩科举高中后,抛弃了真心,另娶了恩师之女为妻。
真心在家乡等了赵轩好几年,直到她听说他在京城早就有家有孩子。
她不信,她去寻他,可人还没到京城,就被抢了金银,还被马匪掳走。
受辱之后,真心选择了自杀,但心里想找寻找赵轩的执念延伸到这一世。
赵轩看向真心,又缓缓闭上了眼,他自知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不配做她的相公。
赵轩扶起她,动作温柔的帮她接好了错位的骨骼,真心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
赵轩抚了抚她脸庞的碎发,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祝福的看着她,他柔声道:“去吧。”
真心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毫不犹豫的跑下龙辇,向着吴三奔去,吴三奋力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义无反顾的也跑向真心。
人群为他们让开一条道,他们在掌声和呼喊中紧紧抱在了一起。
“走。”赵轩最后看了真心一眼,再转眸,眼中的温柔渐渐退去。
万将军有些不爽,目光好像有穿透力,看向里面的人说道:“你从没对我这个样子,我很嫉妒。”
赵轩神色很淡,错开眼,他说:“你要是敢动她,那我恭喜你,明天你就可以登基了。”
吴三带着真心偷偷离开了京城,他抛下了身世、权谋、富贵。
他不想在和她之间再有一点点波澜,他只想和她平凡幸福的渡过这辈子、下辈子……
三年后,反叛军四起,摇旗呐喊着要灭庸主,杀奸臣。
万将军率军队暴力镇压,民不聊生,战火四起。
同年,岭南王与真、江、二国合谋,内外军队集体攻陷国都。
赵轩喝醉了,一把火点燃了王宫,大火足足烧了7天,主殿烧的只剩一个空骨架。
万将军在兵溃后不知所踪。
真心和吴三在一个战火波及不到的边陲小镇,过着属于他们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