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眼熟吗?姑爷爷?”郭宏图拉出来一把椅子放在正厅的正当间儿,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还不忘招呼苏半夏,“坐啊,随便坐,今儿又不是走亲戚的。”
苏半夏从善如流坐下。
郭姑奶奶变了脸色,“小宏图,你什么意思?你来给我难看的?”
郭宏图一脸无辜,“姑奶奶,这是什么话啊?我身为小辈儿怎么可能给您难看,你一不高兴再让我爷爷拿家法收拾我。”
“你——”郭姑奶奶被郭宏图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气都喘不匀了。
“宏图,你是来为这个姑娘打抱不平的?”郭老爷子一脸威严地问。
郭宏图伸手端过母亲手边的茶摆着手否认,“不是,刚不是说了吗?来取点儿东西,取完就走。谁家里不缺个老头子伺候是吧?姑奶奶你放心,没人跟你争,也没人跟你似的天天稀罕一些乱七八糟的。”
“你——哥,你看你孙子。”郭姑奶奶被刺得脸上一红,习惯性找哥哥为自己做主。
可这次郭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半夏。
“哥!”
“给这位女同志上茶。”郭老爷子没有理会妹子的话,吩咐着身边人,马上有人应声而来,给苏半夏端上来一杯上好的普洱。
“你来拿什么?”
苏半夏端着晾过的果茶,神色轻松,“一样旧物而已,我想……秦先生应该心知肚明的。”
秦成思很老了,七十上下,怎么能不老呢。
他自苏半夏进了门就盯着她的脸看,连一向蛮横的妻子的脸色都顾不上看,完全没注意郭云的脸色已经漆黑如墨了。
“你……多大年纪?”秦成思说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二十一了。”
“二十一了啊,你母……”
“秦成思!”郭云厉声打断了秦成思的话,“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
秦成思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但又难能可贵地扭头直视了郭云,“我就问一个问题,也不行吗?”
郭云讽刺地笑,“当初你做了选择,就应该知道有今天。”
秦成思本就通红的眼眶终于盛不下多年积攒的泪水,但又被他迅速抹掉。
苏半夏浅叹了一口气,“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您是想问关于她的问题吗?”
“你住口!”郭云站起身怒斥苏半夏。
郭宏图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姑奶奶,这么大火气干什么?这么大岁数了再撅过去。不就问候一下长辈吗?她妈跟你们又没什么关系,何必呢?”
“郭宏图,你别忘了你姓什么!”
郭宏图挑眉,“我姓郭啊,要不我今天能进门儿吗?”
秦成思在听见苏半夏说出母亲已经去世的话之后,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耳边的争吵仿佛在千里之外。
曾经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他再没见过,就这么天人永隔了吗?
“秦成思,秦成思!”郭云有些疯狂地摇着秦成思,“你是不是后悔了?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哈哈哈哈,后悔也没用,你那苦命闺女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你就断了你的念想吧!”
苏半夏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怪异,年近古稀的两个人,还在纠结着爱情与旧事,看上去有些好笑。
“阿云,阿云!”看见越来越癫狂的妹子,郭老爷子也受不了刺耳的声音,“小红,去把姑奶奶扶到房里去。”
站在角落的小姑娘怯怯地看着郭云,“爷爷……”
“爷爷,你难为小堂妹干什么,忠叔,你去把我姑奶奶给扶进她院儿里去,该吃药了吧?”
站立在门口的顾忠有些为难地看着顾老爷子,顾老爷子叹着气摆手,顾忠才上前抓郭云的胳膊。
郭云不愿意走,使劲挣扎,但哪里敌得过顾忠的力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小孽种生的小小孽种,不就是想要印章吗?我告诉你,已经被我砸了,砸了,哈哈哈哈……”
随着声音远去,郭老爷子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就是被小如意拿走的那枚印章?”郭老爷子面色波澜不惊地问道。
郭宏图笑嘻嘻地回答:“是啊,爷爷,你知道啊?”
“郭家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那是这小女娃子的东西?据我所知,那是你姑爷爷到我们家的时候就带着的。”
“是啊,但当时就是他带着的,也不能说就是他的啊。八国联军抢走的文物还说是自己半路拾的呢,那关键不是那回事儿啊。”
郭老爷子瞪了郭宏图一眼,“瞅你那没文化劲儿,例子是那么瞎举的吗?你不是当事人,让女娃子说。”
郭宏图扭头低声道:“说,照惨了说。”
苏半夏双手将茶盏放在最近的桌子上,起身微笑:“郭老爷子,还没跟您问好,是晚辈的失礼。”
郭老爷子饶有趣味地打量了苏半夏一眼,“你是个知礼的,坐吧,实话是说就好,若是属实,我们郭家不会贪你们家的东西。”
“谢谢。”苏半夏也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基本上半数的人是带着敌意的目光的,但她不管这个,捋了一下裙角大大方方坐下了。
“既然郭老爷子知道,那应该也清楚秦先生手里的印章,上面刻着名字,秦先生不管是姓秦还是姓陈,总之跟姓赵的没有关系。”
“哦?印章上刻的是赵姓?”
郭老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半夏也没说什么,继续阐述自己的,“是,赵天德,是我的曾外祖父的名字,当年他在j省经营着一家布庄,也算小有成就,那……算是他自己的私章吧!”
郭老爷子扭头看秦成思,“成思,是不是啊?”
秦成思眼里尽是哀伤,仿佛还在为了刚刚知道的独女去世而伤心,但这一幕在苏半夏看来讽刺极了。
当年是他贪生怕死,抛弃妻女另攀了高枝,现在又来扮演这份儿伤心何必呢。
秦成思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苏半夏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些女儿旧时的痕迹。
半晌后,他失望地低下头,不是苏半夏与赵清宁不像,而是他已经记不得女儿的样子了,他对女儿最后的记忆,是穿着学生装,扎着两条双马尾,欢快地跟他告别,然后坐上送她去学校的汽车。
那么鲜活,那么年轻。
可都已经斑驳地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