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地掉一根针都听得见,苏半夏闭着眼睛躺着床上,苏晨趴在一边的桌子上做着数独,程延侧着身子别扭着坐在床边。
也不是他非要这么坐着,实在是苏半夏拉着他的手不松。苏晨发现的时候生气极了,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拉自己。程延一脸嘚瑟道:“我是你姐姐丈夫,就该这样的,你快点儿一边儿玩去!”
气得苏晨脸鼓得像个包子。
不过这一个姿势保持下来,程延的腰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僵地厉害。
“三床,该换药了。”一个护士端着托盘到病房,“你是病人什么人?”
程延说:“我是她丈夫。”
程延觉得自己说得很含蓄了,殊不知高扬的眉头显得自己格外骄傲。
护士瞅了他一眼,把托盘一放,“行吧,你给你媳妇儿上药,破皮的用药粉,不破皮的用药膏。”
护士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哎哎哎——护士同志,我我我……还是你来吧!”程延脸色通红,磕磕巴巴道。
护士稀奇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你老婆?你俩没有结婚证?”
程延干巴巴道:“是,有。”
外面一阵骚乱,护士神色有些焦急,“行了解放军同志,拜托你受受累,我们这儿今天特别多伤病患,附近起火了,伤了不少人,前面可缺人呢!”
护士交代完,就匆匆忙忙地去前面帮忙了,从开着的门能看见,陆陆续续又跑过去不少护士。
看来真是出事儿了。
可……涂药?
程延的手还被苏半夏紧握着,铁质托盘就在程延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跟苏半夏接触着的地方有发烫,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发烧。
程延刚伸手去够托盘,瞅见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苏晨,程延干咳一声,“你出去给你姐打盆凉水,半盆就行。”
苏晨撇撇嘴,然后乖乖端起搪瓷盆出去了。
程延抻着劲儿把苏半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苏半夏的眉头肉眼可见皱起来。
程延赶紧跑到病房门口去锁门,门上的白帘子也顺势拉上。
好在三人间的病房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住,程延拍拍自己热气上涌的脸,然后手颤颤巍巍地用棉签去沾药粉。
大约半个小时后,程延才把药给苏半夏上完。
这半个小时,程延觉得自己度秒如年,掀开苏半夏衣服的时候他开始的反应是羞涩和惭愧,随后便是心痛与难过。
一道道伤痕布在如玉般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再次上手抹药的时候,程延再没有颤过手,整个上药的过程没有半点旖旎。没用掉一根棉签,程延就在心里给钱家记上一笔。
最后给苏半夏系上病号服扣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脸上热气蒸腾。
程延拍拍自己黑里透红的脸,打算去洗个脸降温,一开门就看见苏晨盘腿坐在门口,旁边还放着一个白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凉水。
听见门响,苏晨仰头看看,手撑地站起身然后神色如常地进屋,程延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他端着半盆凉水放在门后的脸盆架子上,然后拎着暖壶去打水。
“我去打水,你别乱跑啊!”程延叮嘱道。
苏晨老成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快去吧!”
程延被怼了一句,心里默默道,你就是个六岁小孩儿,等你姐醒了收拾你,神气什么!
待程延打热水回来的时候,屋里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老江?”程延失声道。
江伟明正给苏晨倒着保温桶里的粥,听见程延的声音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来了?正好来吃饭吧,还热着呢!”
江伟明带来了两个保温桶,一桶小米山药粥,一桶里是炒菜和馒头。
一格清炒土豆丝,一格青椒炒肉。
自从苏半夏出事以来,程延基本上没有好好吃过饭,觉得饥饿了就往胃里塞点儿东西,渴了就喝点离得近的水。
现在老婆在身边,他也久违地有了食欲。
吃饭前,他还夹了一筷子在苏半夏鼻子间凑了凑,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程延失望地撤回手。
江伟明好笑地睨他一眼,“等弟妹醒了,我告诉她你欺负她。”
程延苦笑,“她好了,我干什么都行。”
江伟明叹了口气,他也看见了苏半夏脸上手上的伤,心里也是气得很。
程延倒没有一直纠结于这个,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伟明坐在一边的病床上,“首长给我打电话了,还走通了县里的程序,所以我才能拿到杨书记的亲笔证明信。要知道杨书记去外地学习考察了,要不是首长,我不知道啥时候能见着他呢,考察还保密,我压根儿联系不上他,可给我急死了。”
程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你说是将军去走的路子?”
“是啊,我正焦头烂额呢,我知道有人来审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对,但关键证明人不在,当时的李局长因病去世了,就只有杨书记能证明。虽然我当时拿到了你那表兄弟李建国的证明信,但也不够好使啊。然后没多久就有回机关办事的捎回来两封信,一封是杨书记给我的,说明了一下情况,你放心是我们的暗语,一封就是带着火漆的证明信。”江伟明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走投无路也不过如此了。
程延眼神失焦地看着窗外,江伟明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老程——”最后一声江伟明几乎是吼的,程延才听见,被路过的护士给骂了一顿。
“你想啥呢?”江伟明这人生来就怕医生护士,刚被护士骂了就小声地问。
程延继续夹着菜,“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还瞒我啊?”江伟明不悦道。
程延挠挠脸,“我还没想明白呢,怎么跟你说啊?”
“你啥想不明白啊?”
程延看他这副德行,干脆把筷子放下。
“你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我告诉你的是吧?”
江伟明点头,“是啊。”
“那是什么时候?”
“不到半个月前吧。”
“杨书记的信是什么给你的?”
“三天前。”
程延直视着江伟明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巧。”
江伟明没明白,“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信是今天送到的?怎么就这么巧,三天前到了你手里。”程延看着江伟明,眼里越来越了然,“怎么这么巧,需要杨书记的时候他就去考察了,还是保密考察。他一个县级干部,怎么会有这种考察呢?”
“你……”江伟明不敢说出口。
“怎么就这么巧的,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不在,最后关头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信就到了你手里。”程延的思路越来越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蔓延,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用袖子草草擦了一把眼睛。
“老程,我……你猜错了!”江伟明哑着嗓子道。
“我……我上个月刚给杨书记打过电话,他说……他女儿生病了,他要明年退休。”
江伟明长着嘴,无话可说了。县委不会让一个马上退休的人去参加保密程度这么高的考察学习。
那就只能是人为让他去的,事情安排地这么有条不紊,还能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是那个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精神上父亲的人。
程延的头埋在臂弯,没有看见苏晨在窗边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