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辞退了家里的阿姨,面对质问,她只说了一句。
“你告诉傅长逸,我在学校就算爬楼摔死,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
起初并不适应。
她无法做饭,只能点外卖,吃药无法分辨胶囊的颜色,会被自己没放好的凳子绊倒,她会闻到餐厅里水果放坏的腐烂味,摸索半天,最后跟剪刀亲密接触。
不是没有崩溃过,她已经很少因为这种事哭鼻子了,因为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像它不能挽回生命,只会让眼睛更干,更涩。
好像又回到那段时光,像一个废人。
十月,国庆节放假。
跟段茂约莫有五六天没见面了,乌月反复触摸牛仔裤裤缝和外套的正反布料,确定没有把衣服穿反,才带上包摸索着出了门,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棒球夹克皮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针织马甲内衬,下身的浅蓝色高腰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她纤细笔直的腿。
巴掌大的脸上白白净净的,是素颜,耳垂没有戴坠饰,她的睫毛长而密,阳光穿过婆娑的树影,照出她眼下的阴影和那双平静而又沉默的眼睛。
段茂亲昵地捏了捏她的侧脸,逗她,“最近没好好吃饭?怎么看着瘦了很多。”
乌月含糊的应着,她最近的确没吃什么东西,点外卖的软件有时候会出bug,旁白识别不出来,那天她点了一份清汤牛肉面,大概是第三方软件干扰,结果送来才发现她订成了麻辣牛肉面,口味还选了加麻加辣。
那碗面导致她上了两天火,嘴里的火泡到现在也没消。
段茂盯着她怀里的包,不由挑眉,“包里装的是什么?看起来鼓鼓的。”
“不是要泡温泉嘛,我带了泳衣和毛巾。”
“山上这些东西都有,干嘛自己带。”
乌月不以为意,“方便又卫生,挺好的。”
段茂笑了笑,也没反驳,替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上车。
“我们先去泡温泉,他们晚上才过来。”
乌月点了点头,靠在座椅里,不自觉地挠了挠发痒的手指,她碰到剪刀的时候手只是疼了一瞬,并不知道手指被刮伤。
“对了,复学后在学校还适应吗?阿姨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嗯,什么都很不方便。”乌月老老实实承认了,“好累,感觉自己不能顺利毕业了,解剖课我无法参与,只能傻乎乎的站着。”
提到这个,段茂想起她之前说过转专业的事,“一定要学中医吗?现当代文学挺好的,对你而言,读起来也不费力。”
乌月垂下眼睫,她攥着包带,神色淡淡的,“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段茂静了几秒,接着又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你知道你今天黑眼圈有多吓人吗?我这不是怕你压力太大,心疼你。”
听到这话,乌月这才露出点笑容,“没事,实在不能毕业,我就去特殊学校。”
段茂扭过头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山上,他们这次度假住的地方是北城一处温泉养生度假地,中式别墅庭院,庭院后面就是一汪汩汩汤泉,段茂软磨硬泡半天,乌月还是不愿意跟他一起泡。
叹了口气,段茂只好披上浴袍,去隔壁庭院泡了。
泡完温泉,乌月困意来袭,仿佛要把这几天的觉都补齐,一觉竟睡到了傍晚。
楼下庭院。
段茂的朋友差不多都到了,隔壁有台球室和麻将室,娱乐设施不少。
兰月坐在沙发里,跟段茂喝酒,“你女朋友呢?”
“泡温泉泡乏了,在楼上睡觉呢。”段茂心不在焉地回答,手里已经按掉了第三通电话。
兰月目光落在他手机屏幕上,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谁啊,怎么不接?”
段茂直接关机,收起了手机,没接话,扭头问她,“杨峥说你把他微信拉黑了,怎么回事?”
兰月跟段茂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算是发小。
青梅竹马谈不上,因为段茂总觉得兰月根本算不上女的,有时候从处理事情上来看,她脾气爆性子直,心又硬,简直比他还男人。
也就杨峥那小子吃她这套,可惜兰月天生大条,此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兰月哦了一声,撇了撇嘴,神色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他发神经,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楼吃夜宵,神经,我嫌烦就把他拉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就把他放出来,他上次借走我的美容仪到现在还没还,妈的,他一个大男人要那玩意干嘛?”
段茂乐了,“你真是不解风情。”
兰月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段少,小心后院起火哦。”
段茂不说话了。
兰月见状,噗哧笑道,长长叹了口气,“哎,男人呐,男人。”
还想要再刺激他几句,余光看到一辆重型机车停在了庭院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白衬衣的长腿男人从车上下来。
江鸣昇摘掉头盔,抬手拨了拨头顶的三寸黑发,拔掉车钥匙,走进了庭院。
黑色西裤衬的他身材颀长挺拔,肩宽腰窄,标准的漫画身材,搂着头盔动作潇洒俊逸,长腿一迈,就跟二次元漫画里的人物破框而出似得。
兰月的目光自上而下,最后落在他挂了彩的嘴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耍帅没成功?”
江鸣昇把头盔丢给段茂,段茂接住,顺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也被他挂了彩的脸逗笑,“你找到路小北了?”
江鸣昇不置可否,对兰月说,“杨峥今天有事来不了,他让你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
“切,不拉。”兰月翻了个白眼。
江鸣昇没理,他往院子里扫了一圈,“不是说要泡温泉,怎么还玩起来了。”
兰月笑,“我们泡完,饭都吃过一回了,你那机车不行啊,迟到这么久,怎么不开越野车?”
江鸣昇拽了拽夹克衣袖,整理了一下腕表,坐进沙发里,开了听可乐,“新车跑山。”
“听不懂。”兰月低头看了眼时间,对着段茂喂了一声,“你不叫你女朋友下来吃点东西?这都睡多久了。”
段茂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应该马上下来了,刚看到服务员进她房间了。”
江鸣昇放下易拉罐,问:“洗手间在哪儿?”
兰月答:“一楼没有洗手间,在楼上。”
江鸣昇起身往楼上走。
在楼上给乌月送完衣服的侍应生听到他上楼用洗手间,正要上前给他引路,江鸣昇摆了摆手,“我认得。”
侍应生迷茫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转身跟他擦肩而过下了楼。
乌月从房间里出来隔着一楼和二楼打通的复式通面,听到楼下的音乐和麻将的撞击声,她暗恼自己起晚了,不由加快脚步,扶着墙壁摸索着往前走,这座庭院里有电梯,对她这种视障人士来说,这种设计简直是福音。
走神间,她毫无防备地,娇小的身体缓缓撞进了一具结实宽阔的怀里。
乌月在撞上的那一刻身体剧震,惊吓地抖了抖。
这人身上的味道像山上清凉的风,依稀能闻见干爽清冽的气息,她刚才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所以完全是乌月一步一步自己撞上去的。
这人,也不知道提醒一下她。
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乌月的逐渐脊背发寒,扶着墙壁缓缓后退了一步,顿了许久,才面色僵硬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看不见。”
江鸣昇歪着脑袋,流畅的下颌线微颔,静默地盯着她。
初见时,他就发现乌月她很有戒备心,上次在楼梯间,明明怕的要死,又不得不请求他带自己回包间。
你向前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
你后退一步,她便会犹豫,然后尝试着小心翼翼向前探一探,确定没有危险,才会迈出脚步。
像一只会生气咬人的红眼小白兔。
明明刚才气得想炸毛指责他,却又不得不装得乖巧无害。
小兔子怎么能让陌生人发现它会咬人呢?
真是可爱。
“江鸣昇,你俩站着老半天一动不动干嘛呢?”楼下,兰月隔着透明玻璃围栏,目光穿过江鸣昇,说话时望着他身侧的乌月。
江鸣昇面不改色地朝楼下说:“电梯按钮坏了,没反应。”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乌月:“……”
“走吧,下楼。”江鸣昇对她说。
乌月已然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半个月前她在须尽欢拉错人的那位。
两人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乌月微微侧脸,向他真诚地道谢,“上次谢谢你。”
江鸣昇单手揣着兜,盯着电梯门镜面的神色明显一恍,“你认得我?”
乌月捏了捏那根受伤的手指,毛茸茸的脑袋上下点了点,“失明后,听力对声色比较敏感,我听一遍就能记住。”
听到她说失明,江鸣昇顿了顿,正要开口,‘叮’了一声,电梯门在一楼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