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晋生一直在揣摩着刘大可说过的每一句话。突然,侯晋生望了车前方一眼,不由的一怔,随后又左顾右盼起来,道:“刘厅长,再往前,就快到前山边界了。”
“噢。”刘大可抬头望向车外,似乎发现了什么,道:“我看前山没有山啊,怎么却叫前山?”
侯晋生一听,便笑了:“前山分为山南山北两部分,山北是平原,也是煤区。南面是山,被山北平原的庄稼,还有县城遮挡住了,所以,刘厅长看不到山。”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作为前山人,小侯对前山很了解啊。”
“是啊,在县委工作时,经常下基层与村民打交道,后来当了办公室副主任,负责处理信访工作,和老百姓联系更加紧密。”
“基层信访工作直接面对群众,不好干。”刘大要随意道,而双耳却听得很认真,心里很在意侯晋生说过的每句话。
“信访工作同其他工作一样,都有其规律性,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要了解上访者利益诉求的正当性,及其原因。”侯晋生的声音很低,似乎在试探刘大可,刘大可仍故作随意道:“看来感受很深啊。”
受到刘大可的鼓励,更为主要的是,侯晋生想借机让刘大可对自己有一个全新的了解,就干脆将头转向刘大可,介绍起了其在前山县委办公室工作期间的情况,竭尽全力表现自己。
“处理上访事件是门学问,更是门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凡是上访人员都有一定的合理性,或是在当事人看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否则,也不会不顾长途劳顿,到处反映自己的利益诉求。毕竟上访不是件光彩的事。当然,事情总会有例外。处理上访事件,个人因素很重要。要不上级领导一直在强调,要高度重视上访工作,倾听上访人员的呼声,要带着感情做上访工作。我在前山工作期间,有一位信访局长,是个老典型,他有句口头语,要把上访人员当家人,把上访信当情书,要把每次接访作为对自己能力与担当的考验。遇到他接访,他能整整一天听对方倾诉,然后再给人家讲解相关政策。有时,有的上访人员听了他的政策解释,来时理直气壮,走时低头羞愧。一段时间,上访人员一听说是老局长接访,宁肯拖两天,当老局长不在时再上访,也不愿让老局长接访,否则,经老局长一劝说,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哈哈。天下竟然还有这事?”刘大可笑道。
“真的。”侯晋生看上去很认真。“当然还有相反的情况。县里有一个副县长,曾在访工作。但自分管信访工作后,在百姓中口碑就不算太好,再加上做工作时缺乏耐心,因此一遇到他接访,群众情绪特别大,有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但处理过程中会变得复杂起来。后来便在全县传开了,上访群众对他接访的抵触情绪特别大,甚至遭到上访群众的当面责骂。更有上访人员扬言要告他。由接访,变成了被告。那位副县长也很苦恼,除了工作方式方法外,我个人看来,最主要的是,那副县长缺乏与上访群众最基本的信任。后来,据我观察了解,那位县领导并非人们传说的那么贪财,工作很敬业,为人也很公道正派,但有时工作方法过于简单,容易得罪人,所以留给公众的印象有失公允,就枉猜他处事不公,自然名声也就不太好,尤其是每年测评,总是排在最后,他自己本身压力也很大,后来向组织提出转认非领导,成了副调研员。后来组织对上访群众反映的问题,以及那位副县长接访处理的每起上访案件进行了认真核实,没有发现其有受贿现象和不公的行为。”
刘大可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后来县府调整了分工,后任与前任的境况大相径庭。后任也曾在基层工作过,后来分别在县纪委和县委组织部工作,具有丰富的基层群众工作经验,对上访群众反映的问题不仅很耐心,更为主要的是,对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敢于拍板,对有些不属于职权范围内,或是上访人员有些误解的事情,也能作出令人信服的政策解释,对缠访、赖访的,当然也不客气。有一次,发现有一个上访户的问题已经解决,而且也表示满意,当场在处理意见书签字同意处理结果。然而,后来又继续上访,无理取闹。当然那位继任的副县长也毫不客气,当场让公安局进行调查取证,后来公安机关按照妨碍公务相关规定,对其进行了行政拘留,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县里的信访工作顿时有了很大的起色,信访案件大幅下降。他本人后来也很快提拔到外县当了县长。据说,他当了县长后,只要有时间,仍然坚持接访。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他接受采访时说过的一段话很有道理,他说,好多信访案件本身就是对领导能力的直接考验,之所以有些案件,推来转去,长时间得不到处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有的领导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一些重大问题,本身就需要领导来决策。另外,处理信访案件的过程,也是拉近与群众距离,全面了解自己施政最便捷的一种方式。”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刘大可感叹道。
“对不起刘厅长,话说多了。”侯晋生笑道。
“哎,谈得很好,对我很有启发。长期在省厅工作,很少听到来自基层这鲜活的经验。继续聊下去。尤其是对我们刚到马山工作的同志来讲,更需要在短时间内全面了解马山的情况。是吧,小梁?”
梁海星在静静地听着,面对刘大可的提问,突然一怔,但很快镇静下来。梁海星理解刘大可此时的心思,一来,第一次处理这棘手的群体性事件,缺乏经验,极想多方了解一下情况,在眼前境况下,侯晋生是一个不二的选择;二来,虽为挂职副市长,刘大可的身份仍是省里的领导干部,肩负周思国赋予的重任,也想极力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当然,借与侯晋生聊天,也能缓解一下心理的压力。对侯晋生来说,借与刘大可聊天之机,极力表现自己,给刘大可留下个好印象,对日后发展打下铺垫,毕竟像这样单独与刘大可坐一个车上谈工作的机会并不多。侯晋生的想法或是目的极易达到实现。反正是私下聊天,不涉及工作敏感的事项,说多说少,说深说浅,都不会引起刘大可的反感。相反,刘大可会以为侯晋生为人诚实,极易拉近与刘大可心理上的距离。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厚非。但梁海星从心里不得不承认,侯晋生不仅很有心机,而且的确有一定的基层工作经验,并且极善于总结,看待分析问题具有一定的深度,这在基层干部中,很少见。想到这,梁海星微微一笑,道:“侯主任讲的很好啊,很全面,很深刻,有事实,有分析,很鲜活,我听了很受启发。”
刘大可不了解梁海星此时的心思,对梁海星冠冕堂皇的感慨似乎有些不解,望着梁海星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有些茫然。梁海星似乎看出了刘大可的心思,就继续道:“从哲学意义上来说,群众是创造历史的英雄,好多经得起历史和事实检验的经验大部分来自基层。”
梁海星的话似乎说到了刘大可的心里,微微一笑,道:“我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是绝配,一个工作经验丰富,一个善于总结。看来我选你们两个和我一同来处理市委交办的棘手问题,我选对人了。”刘大可的心里很清楚,在某种意义上,对侯晋生的鼓励,就是对梁海星的否定,尤其是作为领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不能让对方看透自己的心思。
梁海星似乎看出了刘大可的心思,心想:好圆滑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艺术,就微微一笑,道:“刘厅长过奖了,我照着侯主任可差远了,人家是基层干部,过的桥也比我走的路多。”梁海星见侯晋生欲言,就又望着侯晋生道:“侯主任能得到刘厅长的表扬很不容易啊,刘厅长长期从事领导工作,厅里最年轻的厅领导,工作经验可比那位副县长丰富多了,级别也不一样啊。”
“怎么表扬起我来了?”刘大可笑道,很爽朗,耳闻梁海星的溢美之词,心里舒服极了。
“那是的,全省系统谁不佩服刘厅长的能力和为人啊,刘厅长在马山挂职结束后,回到省厅就是厅长了。”
耳闻侯晋生的当面奉承,刘大可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毕竟这是严肃的话题,尤其一旦传扬出去,将置自己非常尴尬的境地,于是,就故意掩饰心底的笑意,佯装生气道:“别瞎说啊。”
侯晋生似乎看出了刘大可的心思,就继续道:“真的。这是基层群众的呼声啊。”
“好了,继续给我们讲你在基层工作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