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玄应眼中浮出担忧。
阮清抬眼,刚对上玄应的眼睛,又瞬间移开。
“怎么了?刚才我看你似乎想得出神。”玄应指尖一颤,注意到了剑灵飞速移开的目光。
“没……没什么,只是听到他们的歌,觉得很悲伤。”阮清没有看他。
玄应习惯性地抬手抚摸她的银发,“嗯……阿清明明是一把剑,心却这样软。别太难过了,这里是幻境。”
“我知道的,”阮清点点头,回身望向老树下坐着的人,“阿朝,我觉得这个幻境里的宁邃有点问题。”
宁邃抬头遥遥对上阮清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温和一笑,遂起身,不慌不忙地往篝火边走过来。
他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象便改变一分。
待他在两人面前站定,明月与星子散尽,歌声与篝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遍野横尸。
他手里提着一把缺了口的刀,衣襟和脸上沾满血,凝作一团黑红。
“哐当”一声刀从手中滑落,他盯着阮清,笑得很轻,“入我阵中,却不被迷惑的……你是第一个。”
“……所以刚才不是幻觉,是你。”阮清努力忽略地上数不清的尸体,强作镇定道。
玄应察觉了她的颤抖,握紧她的手。
宁邃随意地点了点头,在尸堆里拣着能下脚的地方走了两步,蹲下去,掌心覆上尸体大睁的双眼。
一具又一具,他慢吞吞为尸体合上眼,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玄应不解道。
他偏头撇了玄应一眼,“你是天玄的人?”
“……曾经是。”
“呵。”他冷哼一声。
手下又为一具尸体合上眼,他才又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幻境,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玄应的推测得到验证,更多奇怪之处却又显露出来,“你的幻境?别人的幻境都是达成未能完满之事,可是你……”
“我?”他似乎笑了一声,“在这幻境中,我没有未能完满之事。你们刚才跟了我一路,应该看得出来,这里发生的,不过是我记忆的重现。”
“可是,”阮清想起她与玄应进入的第一段幻境,“宁府公子与赵家小姐结亲那一段幻境,不是你的么?”
他平淡地摇摇头,“凡破过心一阵法的人,便不会受幻境蛊惑了。结亲的幻境嘛……说不定是我父亲的、大夫人的,又或者哪个旁观者的。”
“那你的回忆,这里,这些尸体,发生了什么事?”阮清又道。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征战。”
“天玄救下的那个皇帝要一统天下,抓了数不清的人去充军。边陲鹿苏丢了以后,仗打到栖尘山下,所有心一门的弟子死在了这场战斗中,还有鹿苏的百姓、从别处抓来充军的壮丁……”他神色平静,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你……”阮清脱口。
“怎么?我怎么不难过?我怎么不伤心?小姑娘,你的心很软,听见陌生人思乡也能哭。可是如果你在这里再待久一些,把这些回忆翻来覆去看个千百遍,听着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再悲伤的故事也会被消磨得平常,再软的心,”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也能变得铁一样硬。”
阮清张了张口,终于默然。
“不过,”宁邃话锋一转,“今后有你们俩留在这儿陪我,想来会有趣许多。我在这里待了不知多少年,收了数不尽的亡魂。入阵的亡魂都迫不及待地投入自己的幻境,而你们——一个敢提剑杀了幻境中的自己,一个半点不受幻境蛊惑,倒是有趣。”
“天玄的小子嘛……信天道胜过信自己的心,这便算了……”宁邃若有所思地望向两人。
“不是,”玄应直白地打断了宁邃的话,视线擦过阮清,“我不信天道。我信的是……我的剑灵。”
“剑灵?”宁邃的目光凝聚到阮清身上。
阮清应道:“他是剑修,我是他的剑灵。”
“原来如此,”宁邃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这小姑娘也修习过心一门道义,破过心一阵法呢。”
阮清嘴角浮起不明显的苦笑。她此刻不是正在“心一阵法”之中吗?她才是这里唯一被蛊惑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