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守护(27)身入局中

四周的场景开始摇摇摇欲坠,李平眉头紧皱,抬头茫然四顾。

“……我明明在公子身边……不对,我回来接娘了……”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老妇人身上。

那妇人坐在那里,头发花白,脊背佝偻,如同一尊泥塑。

“……娘,我回来了,我回来接你了……”

李平双手并用,爬到老妇人身旁,缓缓抬手,似乎想触碰她花白的头发。

“李平,”阮清移开视线,狠下心提醒,“你一直待在宁府,你根本……没有回来接你娘。”

李平身躯一震,泪水从眼眶溢出来,滴落,却没有染湿老妇人身上的衣料。

他的手指穿过了花白的发丝,像穿过空气那样。

“……娘!我该早点回来的……我怎么不早点回来接您呢……我怎么能留您一个人在鹿苏啊……”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儿想您了,娘……”

李平的哀泣随着眼前不断变化的光景渐渐减弱,一阵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儿纷纷扬扬洒落。

玄应抬手摘去落在剑灵银发上的桃花瓣,望着剑灵眼里的点点泪光,心下酸胀,“别太难过,玄清……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阮清点点头,敛去眼中情绪,走到桃花树下,俯身拂去石碑上的落花。

“心外无物。”玄应走到她身边,低低念出石碑上的刻字。

“心外无物,”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便是心一门的教义。”

阮清回头,见一位青衣公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只是唇色苍白,像是常年生病的人。

“不知二位上栖尘山是为何事?”那青衣公子问。

阮清与玄应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应道:“听闻心一门海纳百川,我们是想拜入心一门下。”

“那二位便随我来罢。”

“公子是心一门徒?”

“是,我乃心一门外门弟子,宁邃。”

姓宁?

玄应不由想起李平口中的宁府公子。

玄应正欲开口试探,眼前景色却倏而一变——

瞬息之间,他与剑灵已置身大殿门前。

殿门敞开,许多弟子模样的年轻男女恭敬立在两边,殿内传来说话声。

“宁邃,你可想好了?”

“是,我已想好。”

“好,你今日便做好准备罢,明日我将为你开启心一阵法。”

“宁邃,拜谢门主。”

阮清不由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这个宁邃会不会是宁府公子?他要进心一阵法?”

玄应思量道:“很可能是,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心一阵法。”

说话间眼前光景再次转变,偌大的空地上浮起复杂的金色纹路,四周的空气微微扭曲,凭空生出成片的金色纹路,铺天盖地,在空中缓缓旋转。

一青衣公子慢慢步入金色阵法之中。

待那人在阵法中心站定,一层波光自中心荡开,紧接着,由近及远,地上、空中的金色纹路开始加速旋转,越来越快。

眼前只剩下耀眼的金光残影,阵中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神魂撕扯一般疼痛,阮清感觉自己似乎被卷入那金光飞速旋转的残影中。

浑身一片炽热,眼前的大片金光慢慢淡下来,越缩小越小,凝作了……一簇簇丹桂。

清幽的桂花香萦绕鼻尖,山风带着湿气迎面扑来,阮清发现自己正“飘”在一条山道上。

有说话声由远及近。

“我拜入天玄快三年,还没见过一次启玄纲呢,听说启玄纲只为两件事:一为百姓,二为国主。若真是国主要来就好了,教宗如果为国主启玄纲,咱们是不是有机会观礼了?传闻观礼如沐灵泽,对元气大有增益,我可真想见识见识。”

“见识见识?就算是国主来了,真要启玄纲,咱们呀,连观礼都还不够格呢……”

一群白衣弟子闲聊着行过山道,没看见山道正中的阮清,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

阮清转身望着那群年轻的白衣弟子愈行愈远的背影。

这场景太熟悉,她怎么会……回到过去的天玄山?

玄应又去哪里了?

想了想,她沿着山径慢慢飘荡。

玄应去后山练剑的那条路,她陪着走过不知多少次,对山径很熟悉。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找到了那条玄应常走的路。

天玄山道两旁遍植木犀,此时花盛,满树幽香。

有一人身着白衣,长身玉立于树下,抬手拈下一簇丹桂。那人望着手里的花,轻声开口:“师弟,你说,这世间可有不坠的丹桂?”

少年停在他身侧,望着他面容,“我不知道,师兄。”

阮清此时正飘在少年身边,听见少年的回答,不由惊讶地抬眼看向少年。

少年面色无波,静静地凝视白衣人手中的丹桂。

阮清不由回忆起当时情景来。那时她是玄应背上的剑,全程听完了他与玄尘的对话。玄应当时……不是这样回答的。

继而她又想到,生在幻境之中,说不定这些都是是幻境编织的假象。

只是也许……也许这一次玄应成了局中人。

这边阮清还在整理思绪,那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哦?”白衣人轻笑,“我以为师弟应当说:‘月有圆缺,日有升沉。万物轮转,循环往复。此乃天道。’”

“师兄以为呢?”

“我?我希望世上有永开不坠的丹桂。我亦知,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希望,毫无道理。万物轮转,循环往复,此乃天道。”白衣人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

少年这一次终于读懂了他笑容中的苦涩,“……天行有律,人世无常。天道是天道,丹桂是丹桂,可你我乃是人。人固然有一死,但不该为了所谓的‘天道’而死。众生各有各的命数,人命并不是像落花一样,可以用一条滋养千万条命的。”

白衣人面露惊诧,“……教宗时常赞你心性通透,对天玄教义领悟透彻。我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师弟的口里说出来。”

“师兄觉得我所说的这些,是对是错?”

“我是天玄储教,自然无法赞同师弟这些话。师弟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话你我二人之间说说便是了,莫要叫旁人听去。”

“不,这身份将人捧到高台,给人套上了枷锁。不能这样想的天玄的储教,而不是你我,”少年抬头直视着玄尘的眼睛,“师兄,你想过离开天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