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前一日刚去完赵家小姐的灵堂,后一日便不告而别了。我是在公子身边伺候最久的,他连我也没告诉。如今想来,说不定在赵家小姐送来的那封信里,赵家小姐早就和公子说了她要去战场上,所以公子才一直忧虑西南战事吧……只是不知道,公子一个人后来去哪里了……”
听到此处,玄应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剑灵。
剑灵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脑袋搭在膝盖上,微微侧头,听得专注。
那一头绸缎一般的银发从脑后倾泻下来,尾端被剑灵收在怀里,却仍旧有几缕滑落到地上。
他不由伸手将滑落的银发拢入手心,动作小心翼翼,简直像怕碰碎了月光似的。
从进入栖尘山的幻境后,他与剑灵身上的喜服悄然变成了与普通百姓一般的粗布衣,但剑灵的银发依旧,想来并不是幻境的加持,他的剑灵本就生得这一副样貌。这里的百姓倒是对剑灵异于常人的银发视若无睹,也许是幻境的作用。
阮清本专注听着,忽觉头发被碰了碰,她低头看见玄应将一缕银发拢入手心,不知他要做什么,轻轻偏头看他。
对上剑灵颜色浅淡的双瞳,玄应心下一紧,将手心的发丝握得更紧了。
阮清奇怪地撇了一眼他的手,轻声问:“好看吗?喜欢银发?”
玄应略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没答话,反而问了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刚才小厮和他母亲的对话,你可感觉到问题了?”
阮清的注意力被玄应的问话转移,略一思索,“嗯……听前半段,那小厮似乎是在宁赵两家还在准备婚事的时候就离开宁府了,还说宁赵两家的亲不一定能结成。这样看来,小厮应该在婚期临近之前、赵家小姐逃婚之前就回乡了。但后面那老太太一追问,他却能说出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宁家公子收到信、探问西南战事、在房中枯坐一夜……还说得有鼻子有眼。提到宁家公子去赵家小姐的灵堂时,更是说自己当时就在旁边,看见灵堂上只有牌位没有遗体……我感觉,他的前半段陈述和后半段是自相矛盾的。”
玄应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在这幻境中,小厮在操办婚事的中途便回来他母亲身边,按照常理是不可能清楚宁府公子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也许这个幻境的破绽。还有,小厮的后半段陈述倒是能和上一层幻境对上。宁赵两家平平顺顺地结亲是假象,而事实是战乱将近,赵家小姐逃婚去了战场上,战死沙场,宁府公子则不辞而别。”
剑灵清浅的眼眸划过一道清光,她低低开口,语气怅然,“……真可惜呐。阿朝,这些幻境是依据人的回忆构成的吗?那是不是说,这些事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玄应望着剑灵低垂的眼睫,轻声应道:“可能吧。”
他下意识抬手,在指尖触碰到剑灵发顶的前一刻却犹豫了,手指就这样虚虚悬停在半空。
剑灵若有所觉,侧头看见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微微一笑,“阿朝是要安慰我吗?”
玄应又一次被那双冰魄一般的眼睛抓住心神,“嗯,”他轻声说,他的手还抬着,掌心离银发不过半寸,手指微蜷,“你真的……是我的剑灵吗?”
“嗯?”
“……我只是怕……只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阿朝在害怕什么?”
玄应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剑灵的发顶,一下下顺着柔顺的银发轻抚。
剑灵很乖地坐在他身边,清凌凌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他没有想过玄清剑变成人会什么模样,可假若剑灵化作人形,便合该是这样的。
他的剑灵不仅醒来了,还与他梦中的谪仙一般模样。
幻境中光景瞬息万变,他有时会怀疑,身处的到底是别人的幻境,还是自己的幻境。
身边的剑灵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境编织来骗他的。
阮清见玄应出神地盯着自己,伸手握住了在头上轻抚的那只手,“不说话,又在想什么?”
剑灵的指尖冰凉,玄应被手腕上的温度冷得一颤。
“没什么。”他答。
就暂且……暂且待在我身边吧。
我怕说破了,你会被幻境带走。
“好吧,现在不肯说就算了,”阮清松开玄应的手腕,凑近他,指尖轻轻点在他额头,“但是别乱想行不行?我等着你和我说。”
“嗯。”玄应没躲开,含笑应下。
阮清拍拍屁股起身,“这个幻境看起来是和那小厮有关,不如再去套套他的话。”
走到那小厮身边,阮清俯身拍了拍他的肩,“刚才坐在旁边,听二位似乎在谈论宁赵两家的婚事,恰好我有个亲戚在赵家当差,和我谈过此事。偏生我那亲戚话又不说全,讲的云里雾里的,我听小哥似乎颇为了解,想和小哥聊聊。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小厮上下打量了阮清一眼,“姑娘叫我李平就好。”
阮清点点头,席地而坐,“那我便叫李哥了。”
恰好此时玄应也过来了,走到阮清身边坐下。
阮清见小厮打量玄应,淡然道:“这是我未婚夫,我们在逃难途中与家人走散了。”
李平点头,收回打量的目光,“姑娘想问什么?”
“李哥之前是在宁府当差?”
“是。”
“李哥什么时候回乡的?你回来时那赵家小姐已经死了?宁府公子已经不辞而别了?”
李平被温温和和的小姑娘连珠炮一般的发问给问懵了,半晌才回应道:“没有,那都是后面的事了。早在刚开始操办婚事的时候我就回乡了……”
“那李哥如何知晓宁公子身边发生的事?”
“我一直待在公子身边,当然……我……”
“可李哥不是回乡了吗?”
“是啊,我回来陪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