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守护(16)今夕何夕

“他不仅在暗袭中几次以身护主,更领兵作战,屡次在战场上击退蛮夷,立下赫赫战功。是以他虽未曾在通天台上献身,却因为国尽忠、战死沙场,而入圣人之列……”

入圣人之列……刻着他名字的木牌,也曾被奉在天祖祠那接顶的、密密麻麻的小木格中吗?

可惜现如今,那小木格中刻着“玄初”的木牌应当已不在了。

毕竟,刻着“玄尘”的匾额高高挂起,替代了旧匾额。

玄应打开厢房的窗户,从这里,可以轻易望见院中那块旧匾额。

匾额上描金的字迹已经黯淡,木板上的乌漆略有脱落,不知道在园中搁置了多久,被霜尘泥沙一蒙,如同一段斑驳的、凝固的沉重岁月,遥遥地横恒在他与天玄之间。

在天正堂中,教宗最后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此后玄应便再不是天玄弟子,你走罢。”

他抬头望着堂上的教宗。他分明看见教宗的眼里闪过纷繁复杂的情绪。他从中分辨出了几分不忍,几分失望,还有几分类似怀念的情绪。

他以为教宗会对他说很多话。

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

轻飘飘的晚风刮走了枝丫上的最后两片残叶。枯黄的残叶被夜色裹挟着,吹入玄尘观的正堂之中,瘫在少年脚下,像两片零落的蝶翼。

少年迈步缓缓行至中堂。

山一程,水一程。

风一程,雪一程。

恰似半年前的那一晚清秋,今夜月色如水,玄应再一次走到天祖像脚下。

蒲团就在脚边,但他站着望住雕像,没有跪。

天祖像仍旧这样高大,无悲无喜地俯视人世间。

不过……站着抬头看它,和跪着仰望它,给人的感觉确是不同的。

“天祖,”少年眼中映着雕像清肃的面容,缓缓开口,“还记得上一次,玄尘师兄身死时,我曾问你:是不是我错了。”

“如今看来,也许这个问题不该问你。”

少年低头,望见夜风中忽明忽暗的长生香。

他想起在雪地里,陈阿多曾说,此地香火兴旺,灵验得很。

玄应嗅着长生香泛苦的气味,脸上忽而露出一点儿笑意,“天祖,若是你真能上通天道,真如人们口中所说的这样灵验,那便催催我的剑灵,让它快些醒来吧。”

“它名唤玄清,陪我走了好长的路,现下却丢下我一个,沉沉睡去,不肯醒来。若是你当真灵验,让玄清醒来——”

“我便再不疑你,”少年缓缓跪在蒲团上,“再做一次你的信徒。”

“玄清,该醒了。”少年闭目低喃。

玄清。

玄清——

“谁……谁的声音?”

阮清被黑暗中飘荡的声音牵引着,乍然从混沌中浮起,入目便见少年跪坐在天祖像脚下,月色落了他半肩,像覆着一层白霜。

是还在天祖祠吗?

她不由恍然,一时间忆不起今夕何夕。

“小清!你终于醒了!”小恋惊喜的声音响起。

“……我睡了多久?”

“从你在雪地里发动技能牌救下玄应开始,一直到现在……差不多有十一二日了。”

是了,回忆慢慢归位,阮清想起在雪地里的那一夜,她原本因为将元气全渡给了玄应,差一点儿就要陷入沉睡,最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化出了形体,又拖着玄应走了一段。

玄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没有办法,她只好发动技能牌“代承”,代替剑主承受了致命的冰寒,然后陷入沉睡。

在昏睡之际,她还想着,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来,玄应暂时得靠自己了。

对身为剑灵的她而言,只要剑在、剑主在,剑灵便没有“死去”一说。她也可封闭五感,不须承受真切的伤痛,只是会沉睡罢了。至于多久能醒来,那就不好说了。

原本她想着,要是醒来过了几个月,倒是没什么影响;要是直接过了两三年,刚好玄应也长大了;可要是过了一二十年,甚至更长,那可就……有些难办了。

十一二日,比她预想中早得多。

“这是何处?”回忆起了前因后果,阮清问小恋。

“这是玄尘观。”

“玄尘观……”阮清听见“玄尘”二字,不由一愣。

“是哒!这玄尘观就在鹿苏附近呢。”

“鹿苏附近的道观?阿多哥好像提过,不是叫做玄初观么……”

阮清与小恋交谈着,忽而听见朦胧中传来一声呼唤——

“小友,请起罢。”

玄应闭目跪坐在天祖像前,并未说话。那么是谁在说话?

阮清凝神细细感受四周的动静。

紧接着,她注意到天祖像上笼罩着一层莹莹白光。

那白光里隐隐约约,似乎笼罩着一张面庞……

“小恋,这观里……不会有鬼吧……”阮清看清那雕像,吓得剑身一颤。

“玄清?”少年感受到玄清剑的震动,瞬间睁眼。

“……嗯,我在。”阮清令自己尽量忽略那雕像的异常,回应道。

少年取下背上的剑,将之抱入怀中,细细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欣喜,“你终于醒了,玄清。”

“……醒来便好,醒来便好。”

“阿朝,”阮清犹豫着说,“这尊雕像……好像有点问题。”

少年抬头看了看,并未发现异常,又绕着雕像走了一圈,仔细查探,“我并未发现异常。是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雕像在发光吗?”

“发光?”玄应微微皱眉,“未曾。”

“啊?”阮清心下一惊。

不会吧?不会只有我能看见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光里,那面庞的五官似乎动了动。

“小友,请起罢。”朦胧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见那东西似乎有些呆呆的,只会重复同一句话,阮清大着胆子试探道:“喂,你是谁啊?”

少年听见剑灵的提问,略感惊讶,“玄清,你在同谁说话?”

“我在……问这尊雕像。”

那白光里的面庞似乎转过脸来,望向少年怀中的玄清剑,“怎了,小友?”

笼罩在白光里的面庞逐渐清晰——

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