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守护(8)掩日滔霞

下边有听客打断了说书人的话,“说得贼玄乎!那怪病不就是美娇娘带去的?”

“嘿,正是!先前说道,那美娇娘逃难而来,一路上不知沾染了些什么,把疫病带去了洪家村。好一段儿时间,那村子里人人自危,凡是能跑的都跑了。”

“一直到后来国主上天玄教,请求天玄福泽众生。那天玄教以药酒作引,开出解治疫病的方子来,交予国主。国主立即差人往疫病横行的地方分发药物,那洪家村正在此之内。之后不足两月,有个运货的车队打那村子经过,进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男耕女织,和和满满,疫病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不人不鬼的怪物,混如一梦!那美娇娘还怀上了李铁柱的孩儿……”

“走吧。”玄应抬手在陈阿多眼前晃了晃。

“……哦,好,”陈阿多从故事中回过神来,“走吧走吧。”

没走两步,他又忍不住向玄应道:“你们天玄可真厉害啊。我们鹿苏附近也有一座天玄教的道观,叫玄初观……”

玄应的脚步一顿,“玄初?”

“是嘞,玄初观。里面供着一座天祖像,听说灵验得很,香火兴旺。阿娘每隔两三月都要去拜那天祖像,每次我陪着阿娘去,排队上香都要等老久。本来我还不太信的,现在想起来确实灵验得很。这次出来寻你,临走之前我去玄初观拜了天祖像,果然就接着你了!回去一定要记得去玄初观里还愿……”

在南门成功搭上了便车,不等歇息一晚,陈阿多一行人便跟着车队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了。

在城外不远的林子里将就着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就又上路了。

两人窝在货箱里聊天,准确地说,是玄应听陈阿多念叨他在鹿苏的生活。突然,玄应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瞪大眼睛诧异地望着玄应,玄应递过去一个示意他安静的眼神。

侧耳听着不知从哪里多出来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玄应意念一动,“玄清,能感知到前面发生到了什么吗?”

“勉强能。前头似乎来了一队人马,人有点多,加起来怕有将近二十个……”

“这一批有几个?”车队前头,一个只有半边耳朵的干瘦男人低声问车队老板。

“加上昨晚新来的两人,总共十一个。”车队老板拉着他走到更隐蔽的树后。

“十一个,人有点儿少啊,你当时约定的可是至少十五个。”半边耳朵摸着腰上的弯刀,笑着看向老板。

老板腿一抖,“这这,这天冷了,出远门的人少,再加上,再加上瑞城最近严查……”

半边耳朵斜吊着着眼瞥了老板一眼。

“我,我这准备了些银钱填补上空缺……”老板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从袖子里取了个钱袋递给半边耳朵。

半边耳朵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嗤笑一声,“呵呵,就这点儿?打发乞丐呢?”

他俯身贴近老板的耳朵,“你也说了瑞城查得严,老子最后干这一票了。看在你跟我也算合作了几次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也不卖你的肉,”他抬手搭上老板的肩,老板浑身一抖,“西南那边儿,赶‘鬼’正赶得热闹呢,官家出钱,我送你过去挣钱,怕比你这运货还要挣得多。反正都是送,送货还是送‘鬼’没两样,你看怎么样啊?”

半边耳朵不怀好意地低低笑起来。

老板眉毛一抖,顿时面若金纸,扑通一声跪下去,扑在泥地里直磕头,“我只怕,只怕有命挣没命花啊!求大爷,求大爷饶过我吧!大爷想要多少,我那还有钱,我那几车的货也都给大爷,都给大爷……”

半边耳朵一脚踹在老板背上,笑骂道:“啧,你运的些破纸有个球用!倒不如,”他一把提起老板的衣领,“我看你那押货的还有几个汉子,我这备了蒙汗药,你去把他们给我药倒了,我就放你走。”

老板颓然瘫坐在地,眼睛里氲出一点咸水来,嘴唇蠕动着,终于还是答道:“好,听大爷的,都听大爷的,我这就去办……”

晨间雾气深重,林子里不知何时下起雪来,回散萦积,掩日滔霞。

眼看着几个押货的汉子倒在雪地里,半边耳朵欣慰地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要不就别走了?跟着老子干,好处少不了你的!”

老板僵着身子,望着倒着雪地上的几人,缩瑟着不发一言。

半边耳朵转而催促手下:“都绑好了没有?别多耽搁,清点人头,人齐了就走!”他搓了搓膀子,又转过脸来冲老板调笑,哈出的白气直往老板脸上扑,“这雪眼看着越下越大了,要是车轮子陷雪地里,那可不好走。真要困在这儿,没有多的吃食,大家都得变成冻肉棍……”

玄应和陈阿多猫着身子在雪地里行路,深一脚浅一脚地。

玄清剑浮在半空,偶尔沉下来贴着雪地,刮起一片雪盖在深些的脚印上,权作掩埋。

陈阿多停下来喘口气,四下望了望白茫茫的山林,“阿朝,这雪太大了,处处看着都一样,我辨认不出方向了……”

少年的睫毛上挂着雪珠,回身拽了一把陈阿多的手臂,“我们才走了不久,没走多远,车队一行人如果追上来,不用许久。先不管方向,能走多远是多远。”

玄清剑上沾着白雪,停在玄应身侧,“那些人呢,不回去救吗?”

“你想回去救?”少年眼也没眨。

“你……”我以为你会想要回去救,还担忧你应付不了那么多山匪呢。

“瑞城里一派祥和热闹,”少年扶着有些体力不支的陈阿多在雪地里走着,脚步不停,“可出了城,这车队却勾结山匪劫人去卖。”

“你的意思是?怀疑……”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天玄山,瑞城,和这山匪,仿佛割裂开来,像是三个不同的世界。回去救人,我不是没想过……我已不是天玄的储教了。师兄身死的那日,我被罚在天祖祠思过,你曾问我,‘有没有可能,是教宗错了?’现在想来,我仍旧不能确定教宗是对是错,但下山短短一日,我已知道,除了天玄,天下人还有许多人,他们并不以‘捍卫天道’、‘福泽众生’为此生要义。”

多挣点银钱,吃上可口的点心,寻一门好姻缘,不择手段地榨取利益……“众生”似乎并非是孱弱无力、愚钝无害、嗷嗷待哺的雏鸟,他们之中很多人看起来并不关心“天道”,不在意顺天或逆天,各有各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