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天幕昏沉。
正午时候，阮清回到了小院。
张妈在门厅里远远看见她，拿着毛巾迎上去，见她衣袖湿透，发梢滴着水，忙招呼她上楼换件干净衣服。
阮清捏着毛巾埋头往楼上去，在走廊碰见了傅珉。
手里的毛巾被傅珉拿了去，展开落在她肩头，轻飘飘，让她想起那一晚的初雪。她抬头去看他的脸，想要确认他此刻是谁。
可惜他已经错身往楼下去了，声音还留在耳边，“你不是最怕冷吗？别傻站着，小心感冒。”
这个语气，应该是傅珉，阮清心想。
阴雨天的下午漫长，雨水好像下不尽一样，绵绵不绝地重复着落下来。
阮清看着窗外的雨乱糟糟想着心事，小恋唤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手机响了，好在对方的耐心似乎很充足。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阮清接起电话，听见一道平淡如水的女声。
“……阮清，管好你的弟弟。”
阮清听了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
难道……阮延闯了什么祸？都找上她了？
“额，请问你是……”
那边很轻地笑了一下，“傅琳。”
“我会管好傅玮。也请你管好你的弟弟。”她又说。
不待阮清反应，电话被挂掉了。
“你现在在哪？”
“……姐？怎么了？”
“我现在过来找你，你在哪？”
“……在医院。”
“医院？位置发给我，等着。”
阮清在医院的长廊看见阮延的时候，他正坐在临时等候的椅子上，靠着椅背，脑袋磕着墙壁，呼吸均匀，看上去像睡着了。
阮清放轻脚步靠近他，看见他脸上有一块刺眼的青紫瘀痕，不像是新伤。他的眼下有淡淡乌青，唇上冒出一点儿胡渣，睡着的时候手捂着腹侧，眉头轻轻皱着。
阮清在他身旁坐下，瞥了眼他手边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了些消炎消肿、治疗外伤的药。
“姐？你来了。”阮清刚坐下，阮延便醒了，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临近年关，又是下雨天的下午，医院里很安静，阮清便也放轻了声音和他说话。
“你受伤了？”
“打了一架。”
阮清沉默了一会儿，“和傅玮？”
“……”阮延噎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她。
阮清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不答话，又继续问：“你不是在他手下工作吗？你打了你的上司？他怎么样了？”
阮延看着她，像是被她问懵了似的，眨了眨眼。
片刻后他回过神，嘴边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我？我哪敢打他啊？他没事，毫发无损。”
阮清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对劲，“他一点事儿没有？你……所以是你被他打了？”
阮延不说话。
阮清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喂，说话。”
“嘶……”阮延皱着眉捂着手臂，疼得弯了腰。
阮清愣了愣，握着他的手腕想掀起他的袖子，却被他按住了手。
“没事儿，皮外伤，就是有点儿疼。”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脸色很白，嘴唇干燥起皮，比上次见似乎消瘦了几分，侧脸看起来更凌厉了。
阮清看着他，觉得他身上那种凌冽感也比上次见时更重了几分。
“……你不知道还手吗？打不过就跑啊。”阮清松开手，垂下眼睫敛去眼中情绪。
这句话不知道点中了他哪个穴位，阮清听见他似乎回了一句，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没还手。”
“嗯？你刚说什么？是……没法还手？他叫人按着你打？他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阮延又哑巴了。
“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不然他平白无故打你干嘛？”肯定是做了什么，他姐都找上我了，阮清在心里吐槽道。
阮延默然。然后他突然直愣愣地站起来，拎起旁边装药的袋子，“……我自己的事儿。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走吧，我要先回去了。”
阮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走了，姐。”阮延看见她的神色，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阮清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若有所思地看着阮延的背影。他走得不快，仔细看的话，有点一瘸一拐的，好像左腿上也有伤。
也许是因为下了一整天的雨，天黑得很早，黑夜早早漫上来，包围了天空，乌云遮住月亮，映出一圈彩色的光晕。
“傅珉。”阮清轻声唤他。
靠在床头的人抬起头来看她。
【检测到“功能牌-爱人之眼”启用】
【透过爱人的眼睛，会看见什么秘密？】
傅珉纯黑的眼瞳中浮起一对同心圆，外圆暗淡，内圆泛起一阵柔和的蓝光。
“和我聊聊你的过去吧。”
“……嗯。”
“你恨傅晖吗？”
“我恨他。”
“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恨他？”
“……火。”
“你还一直记得那场火灾？”
“我……”
傅珉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眼中的光明灭，外圆渐渐亮起，内圆暗淡下去。
“我被困在火光里……没有办法呼吸……”
看见傅珉角闪烁的水光，阮清蓦然一惊，屏住呼吸靠近他。
“……很热，很烫……妈妈哭得很伤心……妈妈在叫那个人的名字，她说，‘陪我一起走吧。’然后那个人……甩开了她……妈妈又扑上去，要把他拖进火海里……”
“他把妈妈……推进火海……跑掉了……妈妈哭得那么大声……他都没有回头……”
“妈妈浑身……都是红色的……我爬过去，可是爬了好久……”
他的嘴唇蠕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光华璀璨的眼睛，此刻空洞洞地流泪。
阮清面色苍白，握住他的冰冷的手，才发觉他整个人都在细细地颤抖，“好了，别说了，别说了……”
阮清安抚地轻拍他的脊背，可他无知无觉地继续说着，“我都听到了……我都看到了……妈妈伸手抓他，他后退……他看着妈妈淹没在火里……他转身往外跑……”
阮清用睡衣的袖子给他擦眼泪，可那泪水源源不断，像是怎么也擦不完。她颤抖着手放弃了，把他揽入怀里，“……过去了，都过去了。那只是回忆，只是回忆，这里没有那个人，也没有大火，这里很安全……”
感觉到怀里的人战栗逐渐停止，她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