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看着窗外。
车窗外街景变幻,光影在他的脸上作画。
“看着我发呆?”傅珉倏转头,直直对上阮清的目光。
阮清移开眼,强作镇定地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双手,“没有。”
也许是情感模拟牌的功能太强大吧?
牵引着她的目光总自然而然地跟着傅珉走。
方才在傅老爷子的花园里,她与傅珉亲密如同真实的爱人。
而现在,车厢后座,两人之间的距离约有一臂。
一时没从这种反差中回神,她的心中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她蜷紧手指,抓不住跳跃的光影,也抓不住那种似真似假的亲密。
天色将晚,傅家主宅伫立在一片日暮的金色中,与霞光争辉,无言地昭示着它的高不可攀,它的显贵与耀眼。
晚餐安排在一间欧式风格、装饰华美的房间。
雕饰精美的红木长桌,铺上洁白桌布,娇艳花束被撤下,瓷白餐盘和银质餐具在水晶灯下闪闪发亮。
主客依次落座。
最高位上坐着傅老爷子。老爷子右手边是家主傅晖,挨着傅晖,依次坐着长女傅琳,幺子傅玮。
坐在老爷子左手边的,竟然是傅珉。
阮清在心中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面上不显,顺从地跟随指引在傅珉身旁坐下。
刚一坐下,餐桌对面忽然投来一道强烈的目光。
阮清抬头,傅玮正望着自己。
见阮清看过来,他笑着点头示意,“嫂子好。”
想是傅家人都生得极好,傅玮看来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眉若鸦羽,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一笑好生俊朗。
没有富家少爷的纨绔态度与自负模样,干净笑容瞬间就拉近了距离,惹人心生好感。
阮清不由回应了一个真诚善意的笑容。
傅珉坐在一旁,原本在和老爷子说话,此时却看过来,刚刚好看见阮清毫无防备的笑脸。
仍旧语气自然地应着话,傅珉嘴角的弧度没变,但触碰了那笑容后的眼神却染上凉意。
“咱们先祝贺小傅和小清,”傅老爷子举起酒杯,“新婚快乐。”
众人跟着举杯,傅珉笑着答谢。
“小清,虽然婚宴上大家都见过了,但这才算是我们一家人真正意义上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小豫不在。不过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傅老爷子语气温和,含笑看着阮清。
傅老爷子口中的小豫想必是指的傅晖的配偶,白氏长女白豫。
“谢谢爷爷,阮清敬您一杯吧。”阮清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似乎敬酒总不会出错。于是她举起酒杯,饮尽了杯中剩下的半杯鲜红液体。
傅老爷子不再说话,饭桌上气氛莫名沉闷,空气有了重量似的,死死压在阮清的肩膀上。
即使餐具漂亮,餐食精致,阮清吃着也味同嚼蜡。她干脆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饭桌上的人。
从开宴到结束,整个晚餐中,傅珉没有和傅老爷子之外的傅家人说过一句话。傅晖和傅珉之间,冷漠得如同陌生人。长女傅琳,更是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正眼看过阮清。唯有傅玮,主动地笑着打了句招呼。
饭后,傅珉被老爷子叫去了书房,阮清独自留在沉闷的大厅中无事可做,在佣人的带领下漫步到后花园散步。
天已经黑了,月亮爬到半空。
花园中飘散着花木的清香,灯影错落,晚风轻抚,照花弄影,阮清沿着小径行走其间,好不惬意。
花园同屋宇一般,贯穿了大方、贵气、华丽、高雅的欧式风格。但不同于傅老爷子的老宅花园,不是那种盛大、梦幻的美丽,这里的花园更柔和、精巧。
花径走到了尽头,转过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莲花池塘。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莲花池塘,阮清不由踱步上前。
月色淡淡,晕染水波,塘中碧玉荷叶挺立,莲蓬高举,菡萏盈着月华,皎皎出尘。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在阮清察觉到脚步声之前,身后先传来说话声。阮清闻声回头,见傅玮站在两步开外之处,负手望向池塘。
“嫂子,”傅玮嘴角噙着笑意,上前与阮清并肩,“这一片月下池塘很美吧?”
“嗯,”阮清点头,目光落到月光麟麟的水面,“不过藏在这欧式花园的深处,挺意外的。”
“这倒是,但是从我有记忆以来,这片池塘就已经存在了,我爸挺宝贝这池莲花。”傅玮答。
“其实我刚刚在餐桌上见到嫂子,就想说,”傅微微侧身,看向阮清,“这身月白旗袍,很称你。”
“像月华下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傅玮对上阮清微讶的目光,眼中蕴着丝丝笑意。
阮清第一次被人这样既直白又含蓄地夸奖,一时脸热,低声答了一句:“谢谢。”
两人并肩站在月下花前,没聊两句,佣人找了过来,请阮清回大厅。
“我来引路吧。”傅玮道。
“好,那就麻烦了。”阮清点头。
回到大厅时,傅珉正独自坐在沙发上,见到来人,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轻皱,对阮清道:“我们回去吧。”
随即又起身,看向阮清身旁的傅玮,“阿清初来可能不习惯,多谢弟弟照顾了,那我和你嫂子就先走了。”
“好,慢走,我就不送了。”傅玮说完,又转头对着阮清笑,“嫂子喜欢花园的话,欢迎下次再来玩。池塘产的莲子熬制莲子羹鲜甜清香,嫂子下次来一定要尝尝。”
两人并肩离开,在回家的车上,又变成了一臂的距离。
阮清在进入游戏之前,爸爸嗜酒,也喜欢收藏酒,连带着阮清也被练出了喝酒的能力。
刚才在池塘边吹了风,尚且不觉得。此时阮清坐在温暖平稳的车内,热意上涌,脑袋晕沉沉。眼前的夜景快速变幻,渐渐模糊起来。
醒来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阮清没听清,只嗅到了鼻尖萦绕的浅浅草木清香。
手边的车门从外面打开,阮清望向站在门外的男人。
不知从哪来的光源,在他身后打亮,温暖的光晕镀出他的轮廓,清俊的面庞笼在安静的阴影里,他好像温柔得过分,又鲜活得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男人俯身拾起搭在她身上的浅灰色外套,伸手欲扶她站起来。
阮清周身软绵绵,提不起力气来。也许错误预计了这个世界里自己的酒量,她想。
傅珉扶着她入了玄关,关门声落下,脑中小恋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清!你清醒一点,今天还有情话任务没有完成呢!”
阮清靠在玄关柜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傅珉看。
傅珉换好鞋抬头,便见刚才分明眼神都开始涣散的人,此刻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傅珉站直身子,略带疑惑地问道。
“你过来一点。”阮清还是望着他。
“怎么?彻底喝醉了?”傅珉说着,还是依着她靠近了一些。
阮清忽然伸出右手搭上他的小臂,左手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贴上身来,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说完后退开,搭在小臂上的手却还没有收回。傅珉挑眉看着她,抿唇无言。
阮清在他的注视下,忽然觉得手脚都不知放哪里,方才上头的酒意也醒了好几分,身上忽然力气充足。
于是,她丢下傅珉一溜烟逃离了现场。
“小恋,今天哪些任务完成了?”阮清躲进浴室,叫出小恋。
“报告小清!亲密接触的任务已经完成啦,今天的情话任务也完成了。对了小清,你到底和攻略对象说了什么呀?”
“想知道啊?”
“嗯!”
“不告诉你!”
“小清!我可是你最最亲爱的小恋啊……呜呜呜……就告诉我吧!”
“唔……不行,这句情话可是说给傅珉一个人听的哟~”
“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别太激动啊。”
“小清……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真的在玩游戏,就是那种……很认真地在通关普通游戏的那种感觉,好像没把这当做恋爱游戏来体验。但是,我忽然觉得……”
“嗯?觉得什么?”
“觉得,现在有种你是真的在谈恋爱的感觉啦~”
“……”
夜晚,月色绕过窗帘一角,悄悄溜进来,趴在地板上。
身边的人呼吸均匀绵长,阮清却还没睡着。
明明回来的时候酒意上头,身体也累了,困得不行,在床上躺了一会,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她反而清醒起来。
轻轻翻身,以手肘撑起身体,阮清在一室朦胧的昏暗中看他。
此刻他的面容,好像和阮清打开浴室门,第一次望见隐在昏暗中的他时,重合了。
这个人,看不清,也抓不住。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阮清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床的另一半已经失去了温度。
踩着毛茸茸的拖鞋,穿着睡裙下楼去,傅珉已经衣着整齐,端坐在餐桌上享用早餐了。
阮清拉开椅子坐下,发现放在自己手边的是清粥小菜,还有传统的中式早餐;而傅珉手边的是面包、黄油、咖啡、三明治,清一色西式早餐。
她忽然回想起昨天早餐时,他问自己习惯吃什么早餐。
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她都可以,按照傅珉的习惯来就好。
虽然她觉得无所谓,可其实她吃了好多年的中式早餐,早已经习惯。或许昨天的早餐桌上,她也不自觉地偏向了习惯的饮食。
她又想到,昨天在书房里谈话的时候,他直接问自己喝茶还是白开水,没有问喝不喝咖啡,而他自己手边却放着一杯咖啡。
还有去拜访傅老的时候,提前准备的礼物。
想到这里,阮清的目光悄然落到傅珉身上。
他神色平静,冲她点头示意以后就把注意力投入了手上的平板里,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观察入微而不动声色,做的远比说的多。
阮清想,这个人,比看上去更有魅力,也比预想中更难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