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该喝药了。”
病榻上,宋安宁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她就着婢女的手坐起来,虚弱的问:“外面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婢女的目光闪了闪,笑道:“是刚袭爵的安远侯携夫人前来拜访,老爷和大夫人都很高兴,特意让大家到二门去接呢。”
宋安宁一阵恍惚。
安远侯啊。
那是离她很遥远的人物,只是不知道蒋家何时攀上了这样的高门贵胄。
她咳嗽了两声,艰难的道:“帮我换身衣服,安远侯既是携夫人前来,我也理应前去迎接才是。”
婢女的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却依言帮她换了衣服,搀着她往外走去。
宋安宁来到二门前,发现二门前果然聚满了人。
老夫人携大夫人及嫡支的一群女眷都在那儿翘首以盼,众人的表情焦急又热切,以至于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很快,便有小厮兴奋的跑来。
“来了来了!侯爷和侯夫人往这边来了!”
一群人更是激动,很快,一男一女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只见为首的男人面如冠玉,是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身边的女人则温柔秀丽,明明是贵夫人的装扮,神情姿态却和少女一样,一看就保养得极好。
宋安宁却怔在那里,脸色发白。
这安远侯……怎么长得那么像她的夫君蒋华?
十三年前,宋安宁以一届商户女的身份嫁进蒋家。
却因新婚之夜和夫君开了个玩笑,致使夫君意外坠马,从此被冠上一个克夫不祥的罪名,守了十三年的寡。
这十三年,她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只恨当初坠马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现在……
难道蒋华没有死?!
蒋华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将她认了出来,“宁儿?”
大夫人秦氏回头看到宋安宁,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疾步朝她走来。
“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院里好生呆着吗?”
宋安宁瑟缩。
十三年的寡妇生涯,让她对这位婆母既敬又怕。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当初蒋家人告诉她蒋华已死的时候,婆母带着人闯进她的院子里,冷着脸说:“既然你害死了华儿,那就得替他守节,来人!把她给我带出去!”
她们拿着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坏了她的脸。
后来蒋家一度困难到无钱度日,婆母又带着几个婆子家丁搬走了她的嫁妆。
“你这个扫把星!刚进门就克死了我的儿子,害得我们嫡支后继无人,这些嫁妆是我们应得的!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撕烂你的嘴!”
她因为愧对蒋华,又害怕爹娘担心,所以一直隐忍着不敢说。
可现在……蒋华居然没有死?
那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
“母亲,他……”
“他什么他?他是安远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赶紧回屋!否则惊扰了贵客,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安宁看着婆母的疾言厉色,又看向周围众人脸上那嘲笑与讽刺的表情,蓦然间就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摇头。
“不,我不走,你就是蒋华对不对?你就是蒋华!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既然没死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她激动的挣扎起来,秦氏见状连忙让两个婆子将她按住,蒋华皱眉,低头对身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朝她走来。
“母亲,放开她吧。”
秦氏一愣,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叫婆子松了手。
蒋华看着面前早已没有了当年半分影子的宋安宁,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叹道:“你没有认错,我就是蒋华。”
“……”
她痴痴的望着他,涕泗横流。
这就是她的夫君。
她以为死了,愧疚了十三年,思念了十三年,等候了十三年的夫君。
然而下一秒,却听蒋华又道:“可我也是谢疏,很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当初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可就在成亲的前几日,我才知道自己不是蒋家的儿子,而是安远侯遗落在外的庶子。”
“我并非对你无情无义,只是侯府兄弟众多,我生母的地位又低,若再让他们知道我娶的是个商户女,那我就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放心,这次我携英儿前来,就是想给你一个名分,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回侯府,给我做妾?”
做……妾?!
宋安宁僵在那里,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人。
十岁那年,她与蒋华相识。
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浪漫少女,蒋华出门办事路遇大雨,跑到她家的屋檐下避雨,两人因此邂逅,一见钟情。
那时他便对她许诺,要爱她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后来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她开玩笑说要吃隔壁街的枣花糕,他便去买,却一去不回,直到第二日才传来他坠马身亡的消息。
宋安宁心如刀绞,又悔又痛,却怎么都换不回一个活着的夫君,只好从此封心绝爱,十几年与青灯古佛相伴,为他守节。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仅没死,还当上了安远侯,甚至要她给他做妾?!
宋安宁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她当真笑起来。
眼泪越笑越多,顺着她丑陋的伤疤蜿蜒流下,她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声痴痴的念着:“做妾……做妾……”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十三年的青灯古佛,原以为是在悼念她死去的爱人,殊不知,这只是一场笑话。
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袭来,喉咙里溢满鲜血的铁绣味,宋安宁只觉脚下发轻,眼前一晃,便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宁儿!”
“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