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此地不宜久留

此地不宜久留

杨帆一出军营就遇见了“承影”,拿着那份报纸,左看右看,想藏又藏不住,鼓足了勇气似得,走到他跟前;摸了摸脑袋,清了清嗓子:“哼——你不是随孙连仲他们到东北面布防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承影”不应,四处张望,而后看了他手中的报纸一眼。

然后,杨帆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你说,这小日本是搞什么玩意,刚刚才吃了憋,如今又围上来了?是心有不甘吗?”

“承影”并没有回答,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更加浓郁了。

杨帆随即有点怵了,叽叽咕咕地指了指手中的报纸:“这真不怪我,你是知道的,我嘴一向很密。”

“承影”的目光从报纸上掠过,而后不动声色地说了句:“我知道。”

“你知道?”杨帆当即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直接将那报纸一把卷起来,拽在手中,“你说,现在的记者都爱取材什么玩意,说自己是战地记者,偏偏爱取材些三姑六婆爱看的故事。”

听到“三姑六婆”,“承影”又瞥了杨帆一眼,不知咋的,杨帆感觉今天的他有点特别,眼神特别的犀利,气质多了几分的冷峻,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掌了掌嘴巴,“看我讲的,大事小事,都是重要的事;家属的事更加是大事。”说到“家属”二字的时候,杨帆特别加重了语气,然后盯着“承影”的脸色。

结果只换来了对方一句“嗯。”

杨帆莞尔,一手搭在“承影”的肩头:“我听说小日本向着向城、峄县、邳县围了上来,你怎么那么快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在那边逗留一阵子呢。”

“承影”的目光在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望了一下,脸上已有不悦之色,本来垂眸之间露出眼底的白色越发的明显了;于是他推开了杨帆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左右望了一下,问:“你见过那匹马吗?”

“哪匹马?”杨帆诧异,不知为何话题转的如此之快。

“就是那匹褐色的大马。”以防杨帆不知,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台儿庄那夜,跟我一起的那匹。”

“哦——那匹马,成天跟脱缰的野马似得;连你都管不着。”杨帆说着,看着“承影”脸色的神色,杨帆连忙补充了一句,“哎,你别担心,那夜后,那群厨子再也不敢找它麻烦了,现在一定在某个角落逍遥着呢。”

“承影”叹了口气,眼神微垂,兀自往远处去了。

此时,徐州的东南方的峄县初,池峰城刚刚率部打退了日本人先头部队的一次进攻。虽然这次第二军团的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然而疲态还是有的。看着自己的精锐部队连连作战、折损之际,池峰城心中也不是滋味。

看着地图,池峰城指着黄河以北还有山东一大片的空白的防区,也叹了口气:“哎,真是一子错,步步错;当初如果韩复榘不是将齐鲁要地攻守相让,怎会至于咱第五战区如此暴露在敌人的机械化部队之下?”说着,他光秃秃的指尖在黄河以北划了一下,然后定格在齐鲁大地上。

此刻,承影在他的身旁,看着地图上那各种指向的蓝色箭头,目光落在徐州西南部的蓝色箭头上,此时,张自忠将军刚刚率部打退了北上的日军的一次进攻,然后他的目光又沿着陇海线看着陇海线以西的日军可能的进攻方向:“恐怕,后面的徐州,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困境。”

池峰城倒是哼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两天两夜的战斗下来,他们的眼睛里都是红丝,然而,那种杀敌亢奋还是没有因为敌情的褪去而消退;这半个月下来,蒋先生给徐州派去的不仅仅是大批的精锐部队,还有一批的军备;倒是真的解了31军的燃眉之急;在一些中下层官兵看来,4月份这几股日军的进攻,不过就是强弩之末的垂死之挣扎而已。说着,池峰城指了指背面的运河,他们要视察运河的布防情况;承影跟着移步。

只见,池峰城说:“日本人就算真的围上来了,将徐州围成了铁桶;也不会造成徐州四面楚歌的景况;而我们也不会是项羽。”

听着,承影先是一愣,而后莞尔,毕竟他知道国民党内部很多高级将领都有持久战的思想,而持久战的依据,则是中国大片农村:“那是自然,项羽之所以在垓下被围后,面临四面楚歌的景象;他不愿意过江东,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大后方已经被刘备切断了;即使江东父老愿意帮助他重来,也是枉然;可是,咱的大后方,何其广阔。”

此时,池峰城笑着望了望承影,对于这位年轻人,他越发的喜欢;不仅仅因为那夜的并肩作战,还因为事后的相处中发觉这位年轻人对于历史、政治的熟悉,见识之广博,思虑之深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于是他一手拍了拍承影的肩头:“你说的广阔的大后方,也是咱这位委员长敢于做持久战的底气。”说着,他望天长叹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委员长何时才能醒悟过来,这中原并非久留之地;不要光顾着在报纸上吹嘘了。”

夜里,31军的兄弟们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大家都早早地睡去了;只有承影在挑着灯,翻看着报纸和地图,他的手指在地图的京浦线和陇海线上划过,眼睛一瞥,做寻思状。最后他的指尖沿着这条连接东西的交通动脉从东往西,一直落在西面的陕西上:他不仅仅觉得徐州不是久留之地,而且他越发觉得,就连大后方的陕西也不是久留之地。

陕西以东会经过潼关,不知咋的,承影的眼光落在潼关上,心就咯噔一下,眼光久久不离开;嘴里念叨着:“潼关——”

“回去之后,得立马给朱茗打通电话,告诉她赶紧撤离。”一想到,朱茗他们要离开陕西,得带着故宫文物翻越秦岭,承影就很担心。

此时他的目光盯着潼关这个地方,在承影的看来,这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也是连接西北、华北、中原的咽喉要地;要是破了潼关,陕西就无险可守;陕西、宝鸡等地就岌岌可危。对于如此重要的一个军事要地,承影明白;日军又何曾不知道。在他看来,如今不管是华北的日军的南下,还是中原日军的西进,都如同两头猛兽,对着潼关虎视眈眈。都可能对潼关造成威胁。

越想,承影越发坐不住了,连夜想给朱茗打通电话;如今的他跟师长池峰城走的密,想用军部的电话也不难。指挥部是彻夜通明的,如今也没有什么大事,话务员在打着盹;看见承影连夜过来,以为什么大事发生,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却被承影一把按回位置上,安慰了句:“没什么大事。”

拨通西安行营电话的时候,承影看了看手表,觉得此时也非常不妥;然而,他真的担心夜长梦多:“朱茗,撤吧。”电话转朱茗后的一句。

电话那头是朱茗半夜被叫醒的懵懂的声音,带着几分的怯意,生怕万里之遥的承影出点什么意外:“什么意思?”听见承影话里中气很足,确定他没事后,问。

“我很难三言两语跟你解释清楚,当初你们到达陕西的时候,日军还在长江口登陆,自然是安全的;可是如今的日军,可能在他们的战略意图上决意要打通中国东西交通的命脉;我担心,陇海线很快就集中了中日双方的军队,所以,陕西已经不易久留。”承影一鼓作气地说着,在他的脑海里,有一整幅活动的作战地图,多年的作战经验使然,甚至已经形成了直觉;然而,对于朱茗而言,可能一下子很难理解。

“你说,很快战火便会波及陕西?”朱茗的睡意一下子被打散了。

“对。”承影说着。

“可是,报纸上不是说,中原的抗日形势一片大好吗?日军想要沿着陇海线西进,恐怕会受到国军的打击吧。”朱茗接受信息的渠道,仅仅是限于报纸等媒体而已。

承影扶了扶额头,这正是难以解释的一点:“我很向你解释,如今的徐州,也不太平;日本不会放过中原这块要地的;可能,咱也自身难保;为了形成对于中原的夹击之势,我担心,华北的日军也会南下,渡过风陵渡;危及潼关;潼关是陕西的门户,一旦潼关被迫,到时再撤,就真的来不及了。”当初,南京仓皇逃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承影一万个不希望在陕西再重演一次。

电话那头,朱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好吧,我明明就跟蒋鼎文先生说;向他辞行,可惜,他为故宫文物筹备的窑洞刚建成了一半呢。”朱茗说着。

“如果,蒋鼎文对于局势有其他想法,你万一争论不过他,让他直接跟我聊吧。”承影说着;其实他也能考虑到朱茗和故宫文物做客陕西本就处处掣肘于人的难处;而且他对蒋鼎文没把握,不知道,这家伙是有自己的战略眼光,还是人云亦云之人。

“那既然,徐州不安全了,你务必要多加小心;毕竟你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朱茗每每电话上都是千叮万咛的,心系承影的安危,在她看来,风雨哪怕将来,也不如暴风雨中的他更加危险。

承影将声音放低放缓了些:“没事儿,我们都修正许久了,精力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也祈祷着自己的语气不会暴露自己连连作战的疲惫。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多,要抓住这次机会补充,“朱茗,离开陕西,继续南下的路不多,只能翻越秦岭了;马衡先生将你定义成这批文物的押运人,他又不在你身边;你有什么难处,务必向蒋鼎文先生开口,他作为地方政府的人,能调用的资源一定比你多。哦?”承影也是千万嘱咐,只要一想到,朱茗又要启程,翻越那秦岭,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而且自己又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他就特别的心焦;心中也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如今又要翻越中国南北的分界线了,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走南闯北。

“嗯嗯,蒋先生和西山行营一直对于我们照顾有加,你不要担心。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朱茗在电话那头叮咛着,说到此处,朱茗有哭腔。

因为不能占用军用电话过久,尽管万般不舍,承影还是道别一句:“睡吧,明天立马准备。”

果然,4月下旬,北路一股日军向临沂、炎城、大埠、北劳沟等处发起进攻后,被张自忠将军率部杀了回去。

5月上旬,南路日军开始北上,相继攻占徐州南面的龙元、蒙城、宿县,并且攻陷徐州西边的黄口车站,至此,徐州西南面的退路被切断。

5月中旬,北路又一股日军强渡黄河,进入鲁西,于该地驻守的孙桐萱、彭炳勋、商震等部队发生冲突,因为在广阔的鲁西平原,无险可守;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占优势,迅速攻占了菏泽、金乡、鱼台等要点。

看着地图上刺眼的红色箭头还有被围困在徐州的蓝色箭头,此时,第五战区从上到下都知道日军想要在徐州,这么一块平坦的地域,跟中国的精锐部队来一个大决战。

其实早就在淞沪会战之际,国军的将领就吃过“战地狭窄,没有转弯余地”的亏,徐州自古处于中原地带,“中原”顾名思义,就是一马平川之地;让这60万大军跟有制空权的日军硬碰硬,想想就不禁发愁。

“日军想要围剿咱呢?”池峰城顾不得用词是否得当,开了句玩笑话。

“围剿?”承影嘴角一挑,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上方还要打持久战呢,怎会允许自己的精锐全部折损在徐州,要不然,武汉还保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