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乍一进入水中,鲨群很快发现了有人落水,即刻循着水波而来,暂且停止了对桨船的冲撞。
鲨鱼的视力一般,但嗅觉和感觉非常敏锐,任何水流的轻微变动都无法逃离它们的掌控。
它们此时被顾九卿制造的声音迷惑,不知这入水的是什么猎物,因此不再急着靠近,而是转为观察和等待机会,只围着江幼和船绕圈子。
江幼认出这鲨鱼是灰鲭鲨,不仅是所有鲨鱼中游的速度最快的,更是最具攻击性的鲨鱼之一,最大可长达四米,不过眼下围着自己的这群灰鲭鲨显然只是些年轻的小崽子,只有两米左右。
江幼交代顾九卿继续按着频率拍打水面,自己则一个猛子潜进水中。
阳光透过清亮的海水,将水下的一切照得清晰无比,透过泳镜,江幼发现在船底更深处的海底竟还游弋着两条体型更加巨大的鲨鱼,看那流线形的身体,高耸的背鳍、锥形的鼻吻,和较其他鲨鱼都要大的胸鳍……即便不用再去确认它的腹部颜色,江幼也知道它们是大白鲨。
啧。
今儿来的倒是齐全。
江幼心中愈加生疑,若是攻击性强的灰鲭鲨齐齐追击,只能算她运气差罢了,但大白鲨却并非主动攻击人类的,到底她是怎么惹上这位海洋霸主了?
余光瞟过,见船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挂着,江幼背上氧气瓶,全速游过去——
只见船底下固定着一只铁钩,顺着铁钩向下延伸着手臂长度的铁链子,而那链子末尾挂着半只羊的尸体,伤口处已被灰鲸鲨咬得参差不齐,泡得发白。
有这般大的鱼饵始终吊着,怪不得引得这些嗜血的凶鲨追击至此。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立即想到在码头泊船时,船边冒出的水泡。如今想来,该是那时有人将这羊装在船底,待他们驶离码头后,才将羊割开放血……
这借刀杀人的手段,运用的倒是炉火纯青,都嫁祸到鲨鱼身上去了。
会是谁呢?
此时却来不及细想,这肉挂在船底,恐怕之后会引来更多祸端,得早早解决了才是,这般想着,她立即握了把大号的钢筋钳,动手去剪那铁链。
或许是铁链晃动过大,一缕血丝从羊的断肉中散播出来,即刻引起了大白鲨的注意,其中一条迅速从下方仰冲上来,江幼双手攀住铁链猛地一踢船底,身体与那张血盆大口擦身而过,她即刻调转身形,整个人几乎贴在船底上,避过大白鲨摆动着的强壮有力的尾鳍。
还不等她喘口气,另一条大白鲨紧接着攻上来,它已急速窜至江幼正前方,张开大嘴,向着江幼的身体冲过来,布满尖利牙齿的鲨口迅速逼近,如果被这一口咬中,想来江幼半边身子都保不住,她身体微弓,在大白鲨接近的瞬间,一手攀住其鼻吻,另一只手猛地一抬,把大号钢筋钳狠狠塞进其大嘴中,身子猛缩,利用水流和其鼻吻的冲力,灵巧地闪身至其背上。
大白鲨的冲击引得船身晃动,想到江幼还在水下,桑北延一颗心登时高高提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顾不得头脑的眩晕之感,整个人趴在船边,专注的瞪着水下的动静。
水下。攀在鲨背上的江幼随手一伸,从空间中抽出一条顶部打了个圈的粗绳,双脚骤然发力,向前一窜,将那粗绳精准的套在因老虎钳撑开,还未闭合的鲨嘴里,江幼拉住那粗绳,几下缠绕在背鳍之上,脚下一勾,手上同时拉住绳子,便稳稳地立于大白鲨的背脊之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身姿凛然,不见丝毫拖沓。
在与鲨鱼的搏命之中,哪怕只有一点畏惧或是犹豫,都会瞬间丧命鲨口。
几条灰鲭鲨被顾九卿拍打船桨的声音迷惑,如今又感知到前方有比它们身型更大的大白鲨在捕猎,自然界畏强的天性让它们一时不敢上前,又不甘心放弃在嘴边的肥肉,只得继续绕着桨船游弋。
被勒住嘴的大白鲨狠狠摆动的尾鳍,企图以速度甩掉身上的人,但江幼何许人也,这等程度的冲力和速度,在她眼中不过尔尔,只见她身体微微向前弓着,配合着水流的方向稳稳攀在鲨鱼背上。
另一条大白鲨再次攻来,却被江幼再次灵活躲开,她将绳子放松,整个人顺势滑落在鲨鱼侧面,双脚一蹬,配合手掌发力,将匕首深深插入柔软的鱼腹,大白鲨吃痛,狠狠摆动尾鳍奋力向前猛冲,江幼狠狠握住匕首,借着它的冲力,陡然将其肚腹剖开,江幼这才松开握着绳子的手,发觉虎口已被震得发麻。
鲜血瞬间从大白鲨被豁开的伤口中涌出来,伴随着它剧烈的扭动,大量的内脏和碎肉的也从伤口中涌出。
另一条大白鲨立即掉头对准了受伤的同伴,而游弋在周围的灰鲭鲨被血腥气吸引,也急速向着源头冲去。
上一秒还是共同觅食的同盟,转眼间却已变成了被诸多同类捕食的猎物。
受伤的鲨鱼很快被大白鲨和灰鲭鲨群追上,仿佛被追至穷巷的困兽,毫无反抗之力。
在一次次撕咬下,更多的血大量涌出,霎时染红了海水。
桑北延望着骤然变成红色的海水,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击得天灵盖都隐隐发疼,瞬间冷汗淋漓,他跟顾九卿一道大声喊着江幼的名字,愈加用力的拍打着水面。
却毫无回应。
桑北延心跳如擂鼓,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胸膛的束缚,一张紧绷的俊颜上浮现极其焦虑担忧的情绪,金眸直直望向血红的海水,却丝毫寻不到那道身影。双拳紧握,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要确定她的安全!
立刻!
马上!
那声音是那样的强烈和震耳欲聋,桑北延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个纵身跃进海里。
顾九卿见状,心中大惊,吼道:“回来!桑北延!你这个疯子!”
不会水的人,竟纵身跳海,不是疯子是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海风吹拂,和血红海水的波涛涌动……
再说水下。
眼见群鲨追逐着受伤的鲨鱼急速下沉,江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掏出一把新的老虎钳继续去剪吊在船下的铁链。
突然,余光瞧见身边似乎有个挺大个的活物在毫无章法地扑腾着,江幼眯眼望去……
在一片血红色的海水中,桑北延正一脸喜悦地望着她,金眸里闪出无比惊喜的光彩,仿佛找到了稀世珍宝一般,欢欣若狂。
他遥遥望着那个身上背着奇奇怪怪东西的小女人,看她还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下甚慰。
桑北延想开口告诉她,赶紧上船去,莫要引得冰血痋发作。
他张张口,到底发不出声音。
在失而复得的惊喜过后,理智终于回归,一股无法言语的恐惧袭上心头,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狠狠拽着他下沉,海水从四面八方狂涌进他的五官,缺氧和溺水的晕眩迅速袭来,很快便毫无抵抗之力。
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
五感渐失,四肢百骸也失去知觉,但脑袋却是异常清楚。
他想起往事种种,想起了父王,想起了母后,想起了赤霄,想起了玄影和苍狼,想起了北境诸多面孔,想起灵隐寺那个胖和尚,想起忠心追随着他的狼群,想起这些年每每月圆之夜的种种噩梦,想起这些年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也想起自己未尽的梦想和希冀。
好像,就要到此结束了。
桑北延缓缓阖上眼睛,向着更深处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