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流民听得前方马蹄阵阵,连忙下跪磕头,一双双瘦骨嶙峋的双手向前伸着,或粗粝或脏污的掌心上,托着一个个残破的饭碗,声声哀求如锉刀般磨着马车上几人的耳朵:
“求贵人行行好吧,怀中小儿嗷嗷待哺,就快熬不下去了……”
“我等身无分文,几日不曾饮食,求贵人赏碗粥喝……”
“老婆子好几天没吃饭,求大人给口吃的……”
“求求您……求求您施舍一二……”
喜乐紧捂着嘴,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很难受,忍不住开口:“姑娘,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呢,落得这般凄惨苦楚,咱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寻常百姓,衣食但求温饱,若迫不得已,谁愿背井离乡做流民。”
江幼淡淡道:“奈何家国政治如此,怎么帮?舍了咱们的口粮去救济他们吗。”
车厢外,桑北延闻言手中缰绳一滞,浓眉微蹙。
长贫难顾的道理,他早早就知道。
更知道让这群百姓遭受了背井离乡痛苦的人不是她,夺走他们家园和财富的人不是她,制定苛政赋税的人也不是她……
他们苦难的源头是东楚朝廷,和黑暗的地方政权。
她不过是一离家在外的孤女而已,泥菩萨过江,确实没什么余力和理由再救济其他人。
只是望见一张张写满绝望脸,一双双无助胆怯的眼睛,和或稚嫩或者苍老的身形……到底还是郁郁堵心。
江幼撂下帘子:“桑护卫,行得快些。”
她阖上双眼,轻靠在柔软的车壁上,手自然的搭在一块凸起的木块上,不轻不重的按了下去。
“驾。”桑北延短暂的吆喝。
突然,他听见身后的那群流民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透过马车前那面光洁的、能直接看到车后情形的镜子,他看到马车底储存的米粮肉菜……全部食材,竟全数落于地上。
那群流民在食物落地掀起的烟尘中,齐齐跪拜在地上磕头,一遍遍的高呼着:“贵人大恩!没齿难忘!”
车厢里忽然传出江幼漫不经心的惊叹:“呀,不小心按错了按钮,没了食物可怎么办?”
桑北延浓眉微调,金色的眸子中染了些笑意——
这女人,看似玲珑心思又诡谲狠辣,却实在是个爱拿腔作势,嘴硬心软的……河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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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郊,忘归大宅。
陈元青面前跪着一名身穿墨蓝色制服的侍卫长。
此人正是半月前,出现在景阳城江家租住小院中那位。
“主子,自得知江三小姐离开,我们在城内多方探查,始终毫无消息……”
感受来自上首之人阴恻恻的目光,他忙继续道:“现我们已加派人手,出城寻找,只是这景阳城位于西北边陲,不知这江三小姐会向哪个方向离开,还请主子示下……”
陈元青轻阖上眼,摩挲着手中剔透的碧玉珠串:“冼武,你这差事办的越发好了。“
“奴才不敢!”
“不过是一个商籍的小庶女,能有多大能耐!半月时间你都找不到,废物至极!”陈元青恼怒万分。
不过是一个女人,即便是长腿能跑,又能跑到哪里。
给三皇子选妃的事情迟则生变,若是被顾九卿知晓了去,定会从中阻挠破坏!到时候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尽快找到那女子才是最最要紧的。
陈元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向东、南,两个方向出城找!至于这西边的事……我亲自过问。”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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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双驾马车从官道路口转下,缓缓停靠在一处湖水边。
“眼光不错。”
江幼掀开车帘,围紧身上的滚毛披风:“这处确实是个适合露宿过夜的地方,喜乐,今晚就做烤鱼吃如何?”
天边橘红色的太阳缓缓西坠,透过云层散出万道霞光。近岸边的柳树垂下万条丝绦,伴着流云倒映在湖面上,浮光跃金,偶尔漾出一圈圈粼粼的涟漪。
“哗啦!”随着又一条肥鱼被精准的扔到竹篓里,祸害这头没什么见识的狼崽子兴奋的又跳又蹦。
“姑娘!您看!好多鱼呀!”喜乐兴高采烈的扯着竹篓,高兴得直拍巴掌。
今日姑娘把车底储藏的食物都施舍给那些流民,她原本还担心晚上会饿肚子,没想到桑护卫这捕鱼的技术这般好,没多一会就叉了一竹篓的肥鱼。
江幼轻撩着裙摆,缓步到水边,眼神一亮,望着湖面下一道缓缓游动的墨色游影,脆声指点道:“哎,那有条大的!”
话音未落,便听一道破空之声。
“嗖!”
身着短衫,管裤挽至膝盖处的桑北延,正站在湖水浅滩处,掌中握着的一支削尖树枝上,正扎着那条鲜活的肥鱼。
江幼让喜乐去捡柴生火,自己则挽起衣袖,拉过竹篓,动作熟练的剖鱼洗净,又用香料盐渍腌制片刻,才放在铁架上烤制。
星光洒满天穹,炊烟袅袅升起。
伴随夜风轻抚过面颊,烤鱼的香气扑鼻而来,喜乐一口接着一口的吃得不亦乐乎,又轻捏起一块鱼肉喂给祸害:“慢点哦,祸祸崽儿,这肉还有点烫呢。”
“姑娘,我怎么才知道您还有这烤鱼的手艺,啊呜!鲜香扑鼻,竟一丝鱼腥味也没有!”
江幼笑而不答。
前世,她也算是游遍山河湖泊之人,难免一时兴趣摸几条肥鱼尝鲜,一来二去便练就这手技术。
不知道其他人觉得这味道如何?
她想着,目光便转向桑北延,只见叉鱼时高大威猛的汉子,吃相却极文雅,细嚼慢咽着。
山猪吃细糠既视感。
啧。
他真真是个矛盾杂糅的男人。
烟气随风升腾,飘袅着蔓延向湖面远处,只见那被微风吹起层层波浪的水面上,层叠着的波纹里,似乎漾着些什么。
江幼缓缓眯了眼睛,细细望去。
只见随着水纹晃动,恍惚间似有一人影飘忽在湖面上。
莫非是有人落水?
江幼狐疑着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就听身后一阵衣料摩挲,伴着喜乐一声惊呼:
“呀?”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已远远跃至湖面上。
江幼有些讶然,这桑北延莫非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不过才发现些异端,他便已飞身出去了……
只见那蛔虫腾在半空中猿臂一展,轻松将湖里的人拉起来,足尖轻点水面,轻飘飘地落回岸上。
她这才看清——
这是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身上多处刀伤,面色惨白,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