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着处于沙漠深处的险要地带,幽影斋本部的防守,并不如何严密,更确切的说是,几乎没有什么防守力量。
近百名暗焰阁的死士受皇太女照顾半月,心中早就憋着一股子劲儿想要在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个个骁勇,身法凌厉,挥刀迅速,不过半日时间,便将那斋主擒获,押至百里兮兰面前。
幽影斋的一处宽阔堂室内,百里兮兰清浅地抿了口茶水,瞧了眼被五花大绑的结实的瘦弱男人,目光立刻落在他空旷的腰肢以下——
男人瞧着三十岁上下,面色很是白净,即便落得这个地步,神色也很是从容,显出几分磊落淡泊的气概来。
他高昂着头颅,眉头微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百里兮兰,目光中透着几分古怪。
百里兮兰放下茶盏,笑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盯着别人看,未免不懂礼貌了些。”
“我不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那人幽幽道。
百里兮兰挑眉睨他。
可接下来,那人说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问:
“你是001吗?”
001。
这三个数字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峥嵘往事和战火岁月。
还有背叛之痛。
如今被倏然提起,百里兮兰竟然一时有些惶然,仿佛灵魂竟直接从这具躯壳中被掀飞一般,飘荡在半空中俯视着这具陌生又熟悉的身体,一时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景阳城商户庶女江幼?
西夏皇族公主百里兮兰?
或者……依旧还是那个王牌特工001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不再想这个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这一切都是不知不自觉发生的,从她开始打开心扉接受身边的众人,憨傻善良的喜乐,开朗爽利的清夏,沉稳周全的暮秋,撒娇嘤嘤怪祸害崽崽……
还有桑北延。
想到他,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融融暖意,便是唇角都忍不住微微勾了勾。
她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再也不是孤独的灵魂,身边终于也有一群温暖善意的人,愿意永远守护自己。
见她这副模样,那个男人便已知道了答案,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想知道我割掉你的脑袋后,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002?”百里兮兰有些不敢置信。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副模样。
男人轻嗤,道:“在你死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为001,成为组织中的NO.1,可是我的随身空间始终未研发成功,在之后的几次任务中完成的都……不尽人意。”
特工组织的高层很快就发现,与前任001相比,现在这位实在太过普通,因此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在完成一次暗杀后,支援我撤退的竟是组织的炸弹。”
男人深吸一口气,“001,你是不是以为被割掉脑袋已经很惨,可是我却是被炸弹炸得支离破碎,碎肉漫天,便是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没有留下……我恨!我恨!”
或许是被这充满怨恨的执念影响,她竟也穿越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我竟穿越到这么一副残败的躯体上,身中剧毒,朝不保夕。”
“我原本是不想活的。”
男人红着眼眶,音量蓦然提高:“可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终于鼓足勇气继续活下去!!”
百里兮兰蹙眉,“我?”
原来,在她初临这个时代的那个晚上,在景阳城郊外。
以M134速射机枪团灭了一伙围剿顾九卿的杀手,虽然现场被庄廷仔细清理过,但还是有一枚弹壳,掉进了一处角落,被后续寻找同伙的幽影斋杀手发现。
当那个杀手将此物带回幽影斋本部时,正是002穿越来的时候,眼见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他才终于涌起些希望——
或许,现代设备能够让他活得更有尊严。
他曾悄悄赶去看过江幼,更是见过她打斗的身法,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呵,你还是没变。”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穿这一身白惨惨的衣服,便是一点色彩都不带。”
前世,出任务时她便提问过,为什么总是喜欢穿个一身白。
“你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太久远了,男人竟有些记不清了。
见百里兮兰没有想要回答自己的意思,男人轻叹一口气,道:“我永远无法超越你,无论前世今生,即便我工于心计,取得了幽影斋斋主的位置,却因着这副残躯,无法成事。说到底,上辈子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便是出现在你面前,都深觉自愧弗如。”
“你我都不再是原来的人。”
百里兮兰蹲在他面前,道:“我不是001,你也不是002,曾经已经化作虚无,人总是要活在当下才好,可是你到底欠了我条命,你知道的,我一向锱铢必较。”
她说着,从手心中顷刻出现一丸毒药。
男人望着她,忽然笑了,“你倒是一点没变。”
还是总愿意为别人行些方便,却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
嘴上说着让他偿命,不过是瞧出他命不久矣,苟延残喘,给他个痛快罢了。
男人张口吞下那丸毒药,静静阖上眼睛,轻巧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她给的药,并不让人如何难受。
望着眼前安静如睡着的人,百里兮兰垂下眸子,喃喃道:“你这样雄心抱负的人,不该禁锢在这样一具躯壳里,如果还有下一世,希望你能生活在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家,过一段幸福人生,若有机会……算了,还是别再见了。”
对于背叛过自己的人,便是过了多久,都不可能再成为朋友。
黄沙席卷,发出呜呜的鸣叫之声,百里兮兰隐约想到彼时自己如何回答002,
“双手沾满鲜血,衣裳总要穿得干净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