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双双盯着那婆子的眼睛,缓声道:“嬷嬷莫慌,殿下被扣在宫中,我自是忧心如焚,这才想着出门转转罢了,想着你也是如我这般,便一同去吧。”
说罢,便率先转身离开。
那婆子嘴巴被堵着,手脚也被绳子捆了个结实,动也不能动,只能亦步亦趋的被两个丫鬟塞进马车。
马车里。
婆子瞧着郑双双阖目倚靠车壁而坐,神色淡然闲适,哪里有半点为太子殿下着急的模样?!
真真是个不贤妇人!
待太子殿下回府,定要好好告这郑氏一状,看殿下怎么收拾她!
她在心里把郑双双骂了百十来遍,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谦恭的模样,只是到底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厌恶,移动身体离她远了些,从窗帘的缝隙看车外风景,却愈发莫名心惊——
这马车怎的一路从城里走到郊区了?!
郑氏要做什么。
莫不是要趁着太子被囚之际,想要逃跑吧?毕竟殿下平日里对她……
确实颇为严苛了一些……但是,女子既嫁了人,就是夫为妻纲,更遑论殿下是何其尊贵之人,便是打她几顿又有何妨!
正想着,却发现马车竟缓缓停了下来。
两个丫鬟登时窜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押下了车。
四月初始的早春时节,草木复苏,满眼的盎然春意之色。
郑双双略一示意,那两个丫鬟便松开了婆子,行礼退去。
乍一失去倚靠,那婆子身子一歪便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挪腾几步,死死盯住郑双双,目光惊疑不定。
郑双双唇角微提,蹲了下去,道:“这处风景不错,便当做你的长眠之地吧。”
还不等那婆子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口一痛,低头望去,发现一柄锐利的匕首正扎进自己的胸口中,寒刃已尽数没入皮肉,鲜血正汩汩流出,瞬间便浸透了衣襟。
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郑双双——
怎么可能!?
这郑氏一向胆小如鼠,怯懦畏缩,如今竟敢抽刀子杀人了!?
只是其中的缘由……她再也没机会探究,挣扎几下,便极其不甘地咽了气。
郑双双冷然地盯着她良久,忽而一笑:“便是羔羊,也懂得立起尖角去保命,况且人呢?”
当曲氏和郑已微听说有人来看望她们时,还以为是传信的人走错了人家,直到看见乔装成平民女子的郑双双时,才恍然大悟。
可她们不敢声张郑双双太子妃的身份,只说是侯府里几年前被许了人的丫鬟,来看望曾经的主子。
庄子里诸位管事原本还怀疑着,来人是那位嫁入太子府的嫡女,可眼见这女子衣着朴素,面色蜡黄,又身形消瘦,哪里有一点太子妃的尊贵气度?!
说是做惯了苦工的农妇民女,倒确实有几分可信。
在收了些许好处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她们进了庄子。
当郑双双一路跟随着母亲和妹妹,穿过颤颤巍巍的朽木院门,再走进简陋粗鄙的房间后,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滚滚而下。
身为侯府嫡女,她从出生起的吃穿用度,无不是奢华优渥,即便是入了太子府后过得不算美满幸福,却也是富贵府邸的主母。
哪里想过母亲和妹妹过得这般狼狈。
这房屋这般破烂,别说是府中下人的房间,便是连盛京城中的贫民房屋都比不上半分。便是猪圈牛棚,都比这里整洁些!
可还不等她把心疼的话说出口,曲氏却先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颤声道:“双儿……你怎会落得这般憔悴?可是太子对你不好?”
眼前的女子双颊塌陷,面色蜡黄,身形削瘦不已,还哪里是那个娉婷袅娜,明眸皓齿的侯府千金,更不像是当朝太子的正妃啊!
郑双双故意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解释说只是因着连日食欲不振,才清减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怕她再提起什么,又紧忙转了话题,反握住曲氏的手,哭泣道:“这里如此破败,娘如何住得?为何不与那些管事要求换个院子!”
曲氏见她落泪,知道女儿是心疼自己,出言安慰道:“初来时确实多有不便,住惯了之后,也不觉得如何难捱。双儿莫哭,娘没事的。”
口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曲氏也忍不住流下清泪两行。
郑已微望着流泪的母亲和嫡姐,匆匆丢下句:我去倒水,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可还没走出房间,颗颗硕大的泪珠便滴落下来。
半晌,曲氏和郑双双才堪堪止住眼泪,挽在一处说话。
言语间,曲氏无意间谈及已阴阳相隔的丈夫郑镜明,和此生难见的长子秋江,再次惹得泪水涟涟。
“双儿,便是今日…娘也始终觉得这抄家一事,太过蹊跷。”曲氏哽咽道。
郑双双望着母亲——
这个氏族出生的女子,被教导得很好,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优雅和礼数,便是明知侯府是被顾光耀陷害,也还是给女婿留下几分薄面。
可郑双双却懒得再装,直言道:“不过是顾光耀的保命伎俩罢了。”
这些年在太子府受到的伤害,和顾光耀对至亲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曾经温柔如水的千金闺秀。
曲氏一凛,急忙去捂她的嘴:“这种话,任何时候都不许说。双儿,你既然已嫁给他,便是夫妻荣辱一体,若是他出了差错……你也难逃!”
曲氏曾经想过,若是顾光耀没有陷害侯府,怕是自身难保。
那么此刻受苦受难的便是她的双儿。
作为母亲,她是宁可自己遭难,也舍不得女儿受到一丁点儿苦难的。
这般想着,她反而有些庆幸,能替女儿挡这一遭。
曲氏忽的想起一事,低声道:“双儿,这庄子虽然不及城里消息灵通,但娘前几日也从那些个管事的口中,听说些不着边际的传闻,说是太子又遭了陛下的训斥,还给扣在了宫中佛堂,可有此事?”
郑双双点点头,神色间一片淡然。
曲氏瞧着她这副样子,以为女儿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才故作云淡风轻,反而愈加急切道:“既然太子被扣在宫里,你这太子妃怎能随意出城?若是叫陛下知道,定会更加恼怒,你,你还是赶快回府吧。”
说着,便伸手去拉她。
郑双双握住曲氏的手,笑道:“娘别急。如今他被扣在宫中,多少双眼睛都聚在前朝那点事儿上,还哪有人会盯着我这一介女流?况且女儿已许久未见娘,自然是要多说些话的。”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郑双双一脸亲昵,怎么瞧都是女儿家在亲娘面前撒娇,哪个做母亲的还能冷着脸推开?
曲氏也不再说让她离开的话,只热切地张罗着,“家里还有几个蛋,再加上才掐的香椿苗,正好能炒一个香椿鸡蛋。双儿已经很久没尝过娘的手艺了,今日便好好尝个鲜如何?”
郑双双笑得一派亲昵:“哇!很久没吃过娘做的香椿炒蛋啦,今儿可真是有口福了。”
母女三人在炉灶前忙碌了半晌,才做的几盘再平淡无奇的家常菜肴。
郑双双坐在破旧不堪的饭桌前,揉着一双站得有些发麻的腿,瞧着桌上破破烂烂的餐盘,就连鼻息间也充斥着烟熏火燎的柴火味道,可她还是吃到了自从嫁人后最美味的一餐。
带来的丫鬟们都是些干活利索的,不仅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几人一起将院子里的水缸装满,木柴劈开垒得整齐。
郑双双不好在这庄子里过夜,于是留下足够的银钱后,才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和妹妹道别。
“娘,您只管养好身子,女儿早晚会把您接出这里。”
郑双双泪水涟涟,又向着妹妹叮嘱道:“微儿,照顾好娘,若是有事就去找我。”
在离开庄子的马车上,郑双双心下一片冷然——
顾光耀,你害我郑家的种种,必让你千倍百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