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凉,丝丝缕缕的晚风从大敞四开的门口溜进来,撩拨的绣花帘动荡不已,连带着系在上面的穗子也不住摇晃,来回扫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平日里,这等轻弱的声响,并不容易察觉。
只是眼下,江幼和桑北延两个都不说话,只无声地互相望着,所以这房中才显得格外静谧,便是掉在地上一根针,也是能轻易听见响声的。
须臾后。
江幼轻嗤一声打破寂静,道:“桑护卫聪明绝顶,也该知道你皮相生得如何,与我可是没什么关系的。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在雅贞身上吧!”
顿了顿,她直接撵人:“夜深了,男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你给我出去!”
“别说这会儿才戌时,便是整夜的时光,你我也同度过,做什么着急赶人呢?”
桑北延上身微微向前倾着,一双金眸牢牢地锁定江幼,薄唇微挑,道:“江三小姐看着好像心情不大好?莫非是因为顾雅贞来找我,你才不高兴的?”
“哈!”江幼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的!我乐呵得很。”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开始犯嘀咕。
对啊。
她正在做什么?
桑北延跟顾雅贞到底如何,与她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江幼忽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却已来不及有所表示……桑北延整个人压下来,她不得已又向后倾了些身子。
蓦然间,凛冽的男子气息,伴随着熟悉的皂角味道涌入她的鼻息之间,一时令她有些慌乱,竟有些站不稳,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来保持平衡。
桑北延的声音带着些蛊惑的低哑:“你在吃醋,我很高兴。”
他薄唇含笑,金眸泛着琥珀色的幽光,仿佛深沉如潭,又似广袤星河,便是望上一眼,便会深陷其中,再难脱身。
江幼脑中轰然作响。
卧槽。
难道自己心里那股子压不住的火星子,便是醋意了?
她!在!因!为!桑!北!延!吃!醋!
前世今生,两次为人,她竟也学会吃醋了?
真真活见鬼了!
桑北延狭长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面前女子的每一丝情绪转换。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江幼时而错愕,时而震惊,偶尔还会露出些目瞪神呆的模样,原本白皙的面颊上缓缓染上抹芙蓉娇色,令人沉迷。
“你,桑……桑北延,你先退开几步。”江幼的声音有些讷讷,原本攥着他衣襟的手也变成向外推拒。
无奈男人的胸膛好似烙铁一般,不仅硬朗坚实,更是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一片灼热——
根本推不动。
桑北延不说话,慢慢地,一寸寸地向前俯下身子,一双金眸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却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信你全然不知。”
话音才落,江幼却已后倾到了极限,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直接仰倒在软塌上。
还不待她支撑起身,却见桑北延那高大的身体已弯下了腰,以两只胳膊撑着身子,将她困在臂下的方寸之地,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中无端泛起暧昧的情欲之色。
江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知道什么?”
话才说出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微微发哑。
桑北延唇角噙笑,伸出另一只手将覆在她面上的几缕发丝拨开,“知道我这一颗心,早就给了人。”
他的话好似蛊惑人心的毒药,江幼竟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听他继续道:“初见时就被你抢走的墨牙,可是我要送给未来妻子的……”
江幼眨眨眼睛,瞪他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墨玉狼牙早已还给你了喔!”
桑北延略一颔首,道了句没错,却轻勾了薄唇,补充道:“那枚用来跟你换墨牙的玉佩,是母后特意叮嘱过,以后要送给的吾妻的。”
“吾妻”两个字他着重强调了一下,语调里莫名的含着丝丝暧昧的腔调,金色的眸子里盛满蛊惑人心的笑意。
江幼却不敢接话了,抿了抿唇,道:“既这般贵重,便不好放在我这了,还是还给你吧……”
听她这般直接的拒绝,桑北延竟也不恼,反而饶有兴味地睨着她:“若是你不想要,就摔了吧。”
他深深地望着江幼,低哑的语气中多了些坚定之意:“既已认定了你,还怎么可能送给别人。”
江幼脸上发烫,把头转过一边,不去看他。
“我原以为,会背负着深重的罪孽苟且度日,最后随便死在哪处便好了,又哪里敢奢望什么。”桑北延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好似有粗粝的沙子摩挲过,江幼的心脏逐渐加速狂跳,连带着血液都变得滚烫炙热。
桑北延附在江幼耳边,缓声道:“直到我知晓真相后,却也不敢接近你,我这条路太难走了,如何能拉着你一道履险蹈危?哪怕想到你会受到一丁点儿牵连,我都觉得快要疯了……”
“可是啊。”桑北延用手轻轻托起江幼小巧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着,继续道:“自从花灯节那晚后,我始终在想,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值得我冒险一试,解了这份刻骨噬心的情爱之苦。”
“江幼,你愿意永远与我在一起,做我的妻子吗?”桑北延深深的望着她,一双金眸深情得能掐出几百吨水来。
江幼与他对视着,脑中却好像有一口钟,不断被敲击着。
一声大过一声。
她面颊滚烫,就连耳根都开始冒热气一般。
这种情意绵绵的话,要她如何接呢?
难道要她也表白心迹,说自己也一样情根深种,早已非他不可,要与他双宿双飞,永浴爱河吗?
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没婚姻经历,却活了两世的大龄女青年,江幼没办法轻易许诺“永远”,更不敢答应做他的“妻子”——
虽然桑北延现在只是她的侍卫,但说到底,身体里是流着北境皇族的血。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真刀真枪地杀回北境皇宫,干翻了那个什么无仑,夺回属于他的皇位,难道江幼还能跑去北境给他做皇后不成?
再困在后宫之中,一生与其他女人争抢那点子“甘霖”吗?
啧。
怎么可能。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嫁人”大多是一条道走到黑的,鲜少有人能承受休妻,或是和离后,遭受的指摘和世人非议。
但,江幼不同。
首先她完全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她不仅能养活自己,而且能够活得非常潇洒恣意。
再者,她并不在意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也毫不理睬闲话冷眼,即便是有人当面说她的闲话……
嗯。
她虽然做不到目不斜视。
不过一梭子子弹过去,想来那人也就永远闭嘴了。
此为其一。
再者,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前世的各色任务中,她也曾为了接近目标,大行美色之便。
江幼知道。
男人为了得到一个女人,是什么代价都舍得付出的。
可当得到后,一切落于日常琐碎如蚁的生活中,却是鲜有能长长久久深爱的。
若真有那么一天,曾经的缱绻恋人变成冤家,反倒惹了满心的不痛快!
桑北延手下略施了些力气,江幼瞬间从胡思乱想中回了魂,清了清嗓子,插科打诨道:“你既对雅贞郡主无意,直说便罢,何须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