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十,大利出行的黄道吉日。
两城总督顾九卿将于今日启程,回京复命。将士们甚是不舍,齐聚为其送行。
前日,顾九卿跟卢望海拜别时,两人谈话中隐约提到了“侧妃江氏”四个字。
彼时主帐沉厚的帘子正被海风吹开了一角,这四个字好似随风飘荡的柳絮一般,被风送出主帐,正巧落入一队巡逻兵丁的耳中。
不过两日,两营将士全都知晓了,一时众说纷纭,热议纷纷。
因此,除了为顾总督和江御史送行,众人尤其想探查的,就是这位江御史,到底是不是所谓的“侧妃江氏”。
几万名将士身着整齐的盔甲,站得笔挺,目如悬珠地望向江御史的寝帐——
待一名身穿素淡裙装的女子从寝帐中走出来时候,明明站满了人的广场却一片诡异寂静。
一张美得倾倒众生的脸,雪肤乌发,芙蕖灼灼,眉眼间噙着一抹淡淡笑意,顾盼间更显风华绝代。
江幼神态自若,落落大方道:“这两日听诸位聊得热闹,特以真面目示人,也算是不辜负与大家相识两月。”
话音一落,登时响起齐刷刷的抽气之声。
东楚民风不算开放,军营中的将领更从未有过女子,即便听了些闲言碎语,也不过是凑热闹裹乱罢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位胆识过人、手段卓绝的江御史竟真的是个女人。
众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会这般磊落大方的出现在人前!
离寝帐最近的付建更是吓得后退两步,一个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张口结舌地几乎不能言语,磕巴几句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你……真的假的啊!”
江幼挑眉,伸手做了个搏斗的姿势,笑道:“付参将若是心有疑问,本官不介意再与你打一场擂台。”
一句话出口,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沉寂的气氛荡然无存,蓦然热闹起来。
一众将士,尤其是兴城的将士们,对江幼是由衷的拜服恭敬,和真心的拥护爱戴。
他们并不因她是个女人便存了轻视之心,就是这个身姿纤细,容貌绝美的女子,在兴城大营的擂台上,以敏捷超群的功夫连胜十名对手;也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小女子,带着他们赢得与嘉城的演习;更是这位曾被他们嘲笑成“小白脸”“娘娘腔”的女子独身一人寻得倭寇的寨子……
在他们眼中,已经忽略掉她的年轻、她的性别、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就是他们的江御史,当之无愧,人心所向。
关于两城总兵卢望海处置,圣谕已下:虽上报阵前失踪乃欺君之罪,但念其一片忠心为国为民上,不予追究。
继续任两城总兵的卢望海率两营将士十里相送,场面极其壮观。
除此之外,嘉城的百姓更是站满街道,热泪盈眶为顾九卿等人送行,待队伍行至主街时,更有范家众人带头跪拜叩首,引得全城百姓纷纷效仿,场面十分惹人动容,催人泪下。
从嘉城返回盛京的队伍较来时,壮大了不少,不仅骑兵人数大大增加,就连马车的数量也从原来的一辆变成三辆。
“布加迪威马”走在中间,走在前面的是随着顾九卿回京的罗万海和罗沫儿的马车,后面是其行囊日用之物。
清夏因自家夫人的马车没走在头一个很是不忿,噘嘴道:“那罗万海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个魁首把头,怎的就能走在咱家夫人前头!”
以着她的心思,江幼的车驾便是大摇大摆走在皇上前头,都没什么问题!
江幼扯唇一笑:“不可对罗先生不敬。”
那日,待她把电晕的桑北延搬回桨船上后,涠雾岛派来接他们的大船便到了,田勇头上还是缠着那条灰不拉几的头巾,笑着站在船舷边,俯视着他们,道:“我家魁首猜到顾总督和江御史要拜访,特命我等前来接应!”
她才安顿好桑北延,就被罗沫儿热情地拉走去逛岛,待她吃了满肚子鱼生鲍鱼回来,就听说这罗万海真实身份是先太子顾嘉辰。
虽然此刻她还不知道,东楚太子顾嘉辰因何原因变成海寇魁首罗万海,不过此行回盛京,他却只能顶着罗万海的名字,以幕僚的身份住进宣王府。
这般转变听在江幼耳朵里,不能说完全没有惊讶,但也没有特别惊讶。
毕竟这种皇族中人,死而复生,生而又亡的剧情,在现代影视作品中,实在是太过寻常,寻常到即便发生在她身边,也丝毫不觉得离奇。
让她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罗万海是如何从原来的面相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难不成,这个世上真有比现代整容手术还要神奇的变脸之法?
鹅妹子嘤。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桑北延与罗万海也甚是熟稔的样子。
桑北延从不是个自来熟的人。
想到两人初次进入竹海阁时,他那副震惊万分的样子,约莫是之前就认识的。
啧。
没想到这位东楚的先太子还真是个人脉极广的,竟然跟山上的野人小头目都能有几分交情。
江幼一边思忖着,手下无意间摸到腰间那素白色底子,绣着鸦青色的如意云边团花纹的荷包,上好云锦料子,触感柔软细腻,她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片段——
临上车前,她曾以宣王侧妃的身份拜会了罗万海,这位曾经的顾太子,现在的罗先生很是知礼,牢牢守着幕僚的本分,并未直望着府上侧妃的脸,却很是仔细地瞧了江幼腰间的荷包,还很有深意的赞了句“雅致”。
江幼隐隐想起从喜乐那听来的八卦——
看来这位先太子,确实跟万棠楼中的花魁狄娘子有些渊源。
喜乐剥了橘子,又细细地挑了橘络后,放在素瓷盘子里,呈到江幼面前,道:“夫人,咱们这般走得忒急了些,花婆子那条线应该还能挖出些东西来。”
关于铸假银锭之事,喜乐是第一个发现,之后又落入敌营寻得线索,因此关注颇多。
自那花婆子押进大牢后,喜乐跟着江幼审讯她几次,每每花婆子见到她,都格外发怵,是从内而外的胆寒,比见到寻常官吏都要怕些。
这种心情怎么理解呢。
就好像身份对换,喜乐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摇身一变成为刀刃锋利的菜刀,而那嚣张跋扈的花婆子却幻化成一摊子五花肉。
任谁都会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她知无不言,但喜乐仍觉得言有不尽——
嗯。
江幼觉得,喜乐小朋友很有做一名刑讯酷吏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