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烟阁，沈云杳拿下手捂，解了穿在外头的袄子一同搭在小香几上，有些郁闷地坐在椅子上，一把一把地捋靠垫上的穗子。
有些事尚想不通。
在按道理，论根基云烟阁还远比不上经营多年的洛馨阁，不至于让吴账房接着一个庄青都跳脚，非要跟她对着干到底。
降价排挤还算常见手段，但这次庄青用这样的方式笼络其他掌柜，就有些让她始料未及，事实上洛馨阁并不需要依靠其他掌柜，何须让出自己的利益来做本来不必要做的事。
事有反常必有妖，庄青的目的绝对不只是那一点点商股。
她正捋着其中的关窍，突然听到小芙叫她。
小芙正在吃阳春面，见着她拧着眉毛不说话，喊道：“阿姐，快来吃，宋大哥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宋言从衙门里回来了？”沈云杳放下手里的靠枕，今日宋言回来得倒是早，她坐到桌旁拿起筷子吃阳春面，旁边还有一碗没动，显然是宋言自己的，“他人呢？”
“在里头写东西呢，阿姐，一会儿吃完我就先回去啦，许婶说家里羊奶没有了，我提前回去上碗儿庄去买点。”
“行，去吧，等我给你拿银子。”沈云杳起身朝柜面走去，从底下拉出个匣子，数了五百文钱装在荷包里拿给小芙。
送了小芙出门后，她回铺子里收拾面碗，见着宋言还没出来吃东西，便掀开帘子看他在做什么。
“回来了？”宋言头也不抬，手下奋笔疾书。
沈云杳走过去看，他在整理答应她的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刻在蜡纸上。
瞧见她闷闷不乐，宋言停下手中的笔刀，活动活动手腕和脖子，“去洛馨阁被庄青气着了？”
“说说看，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活动活动筋骨，把刻好的蜡纸小心地收到木匣里，又问她道：“还是他又要降价了？”
沈云杳摇头，拉开他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单手撑着脸颊道：“那倒不是，降价了这么久，该跟的都跟着降了，不降的也不会搭理他。”
她方才就在梳理着庄青的意图，此刻有人听听也好，说不定能一块儿捋顺庄青的意图来。
于是她便把庄青今日说的话都跟宋言说了。
“他跟各家讨要一成的商股，做完了这一单买卖肯定不会就此收手，尝到甜头了下次有机会便每次要一点儿，最后这些铺子多半就他说了算了。”
沈云杳说出自己的看法，宋言摇头，反问道：“应该不会有哪家真这么傻，一直给下去吧。”
他本在认真听她说，见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毛笔在手指尖来回地转，不留意墨汁飞了两人一身，她连脖子和脸颊上都是。
忍不住想提醒，但沈云杳皱着眉压根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想着庄青的事。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庄青每次都开口要，肯定没人会傻到给他超过五成，但若是他借了旁人名义呢，比如这次与书院合作，那书院要分点儿，也说得通，但谁知背后实际掌控者说不定是庄青……”
她越想越觉着这种可能性比较大，一下停住手里的笔，往纸上敲了敲，“对，他那商股未必是为了分得利润，洛馨阁本来挣的就比这些铺子加起来都多，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
“也不是为了扩大洛馨阁的买卖，真想扩大盘新铺子不就成了。所以要铺子不是目的，掌控才是，铺子到手了，全都打压着不让冒头，这玉阳纸行就又是洛馨阁一家独大了。”
宋言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紫毫笔，这如今买这样的笔不能如以前那边随心所欲，忍不住将她的手腕捉住，把自己的笔救了下来，顺便指了指她的脸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这是毛笔了！”沈云杳摸了把自己的脸颊，一手黑，再看衣裳上的小墨点，就知道自己方才没干好事了。
宋言起身去打湿帕子，她赶紧从他手里接过来，弯腰试图擦干净他长袍上叫自己甩上的墨点。
墨点虽小，但越搓越大，沈云杳使劲儿磨搓，“这不行啊，你、你脱下来我加些草木灰，用水煮煮，肯定能弄掉的。”
她有些着急，这身厚衣裳是宋言为数不多的一件，还是从前在宋家时他伯娘给订做的，她知道他很珍惜。
从胸口擦到腰间，一团团墨点被水晕开变大，再往下，她觉着不妥当，收了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你脱下来我这儿有现成的草木灰，待会儿留得久了真洗不掉了。”
宋言握住她的手，把秀致纤巧的指尖都拢在掌心，声音略有些压了下来，“我自己来。”
沈云杳这才看到他耳朵根都红透到脖子了，暗骂了自己一句不当心，一时情急没顾忌到宋言往日最是不喜旁人近身的，赶紧退开去烧水，“那、那成，你脱下来放在椅子上就行。”
她脚底抹油溜了出去，等她端着一盆热水再进来，宋言已经恢复了平静神色，她往他身上偷瞄了两眼。
要说那件衣服也只是外袍，脱了里头还有好几层呢，厚的薄的里里外外裹着，碰又碰不着，他耳朵红个什么，她纯粹是担心他没剩几件的旧物毁了才这般急的。
背对着他把两人衣裳上沾了墨汁的地方涂上草木灰，用热水搓洗干净，她抖开来挂在架子上晾着，回过头就看见宋言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手执笔刀一板一眼地在蜡纸上誊抄整理好的笔记。
他一言不发也不扭头看她，沈云杳有些无趣，想解释两句也没个切入口，只好搓了搓手，撩开帘子先出去，她一出去，宋言就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还在晃动的门帘怔怔出神。
沈云杳外衫脱去，里头有些薄了，就往壁炉里添柴火，把云烟阁烘得暖暖的，动手修复了几幅破损不多的字画，又把新买来的矿石磨筛成细粉，抽滤出颜料粉放到壁炉上烘干。
忙碌下来也很快就忘了先前的小插曲，准备打烊的时候宋言还不出来，跟刘掌柜相邻的李掌柜拎着一包芝麻酥假装路过来打探她的口风。
“沈掌柜，今日在洛馨阁庄青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可要一起做这份买卖？”
沈云杳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不过是再次重复道：“云烟阁就不参和了。”
李掌柜却不死心，继续道：“要我说沈掌柜的白棉纸在书院本就受欢迎，如今又能印书册，类似这样的买卖本来就极适合你的。”
“若不是因为宋家那事，我看沈掌柜也不必庄青在中间牵线搭桥，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那这个机会就更难得，沈掌柜不多考虑考虑？”
他说这话时，宋言正好掀开帘子出来，两厢对视，道人长短的李掌柜有些尴尬了，“哟呵，宋公子在呢，我还以为就沈掌柜一个人，那沈掌柜你慢慢考虑，我就先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
沈云杳摇摇头，她可没有他想要的好消息，庄青想要的怕就是她跟着这些掌柜一起，把云烟阁一点一点输给他吧。
想得美。
她不图他的好处，他也别想把手伸进云烟阁来。
她扭头看到宋言低垂着眼，想必是听到李掌柜的话了，想了想安慰道：“那个，我不跟青山书院做买卖可没别的原因，就是他们太势力，我瞧不上……”
她指的是他们把宋言逐出书院的事，每次想起来都觉着不公平得很，是以后来就很少再往青山书院去了，也因此才另外开拓立山书院的市场。
宋言抬眼看过来，面色如常，嘴角微笑，“也不必如此，能挣钱的话，还是可以瞧一瞧的。”
沈云杳眼睛一亮，“当真么，你真这么觉着可以试一试？”
“可以，云烟阁多挣些银子，我也能多分些。”宋言一下就猜中她心头所想，满足她道，“不必因为我的缘由而跟银子过不去，你想做什么自安排就是，若需我帮忙，也尽管开口。”
沈云杳连连点头，既然本尊不在意，她当然不介意挣这份银子，毕竟青三书院怎么也算是块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