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书院山长余令山是个看上去丝毫不像山长的小老头，脸上没有读书人常有的循规蹈矩的文气，反而有种逍遥任我的随性，在书房里点了好闻的崖柏香，坐在书桌后头看闲书。
沈云杳和宋言跟着洛藜叩门进去的时候，他从书中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清了人，才道：“是洛藜来了？”
“后头这二位是……”
洛藜叫了一声大舅老爷，把沈云杳拉上前来，先介绍道：“这就是我先前跟您说过的那个沈姑娘，这次立山书院的书册就是她给印的。”
“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您看清楚不就认得了？”
余令山从书桌后头起身出来，先请沈云杳坐了，让小童看茶，又凑近些看清是宋言，哎呀一声，扶着他的俩胳膊道：“是你这个孩子啊！”
“你那事我知道，青山书院林秋白那个目光短浅的，你莫理他。你如今可找着书院念书了？”
宋言感受到老者的关怀，行礼后认真回道：“晚生如今在家中温书备考。”
余立山便拍着他胳膊道：“好好好，你是个有志气的，下次秋闱在三年之后，这三年你随时可来我立山书院，我亲自给你安排夫子。若是觉着在家温书看得进去也无妨，千万莫要荒废了学业，届时需要保人我便做你的保人。”
宋言跟余立山头回相见，就被如此热忱对待，有些许不自然，但更多的是感激，先前在马车上的话这时候却不怎么说得出口，只是点头谢过老先生。
余立白松开宋言的胳膊，又回头去看沈云杳，“你这个女娃娃跟洛藜丫头一看就是一伙儿的，行事做派一模一样，家里也没少操心吧？”
“洛藜她娘可都愁死了，把话求到我这儿来，我放了话让她做不到就好好听家里安排，你看看竟是还给她做到了，你偷摸着帮她了吧。”
沈云杳脖子一缩，扬起笑眯眯的脸，“叫您给猜着了。”老人家看人倒是准得很。
“大舅老爷！您可不能说了不算，事我都办好了，您可是答应了要帮我跟我娘好好说不可逼迫的。”
余立白呵呵笑着捋着胡须，虚点着洛藜道：“你啊你，为了这事倒是肯拼命的，我看这个娃儿跟你差不多，你俩倒是有伴儿。”
“既有人与你作伴，趁着年轻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姑娘家不能如男子一样参加科考，能尝试的机会本就不多，你也从小就跟家里的其他姑娘不同，那小食楼经营的倒是有模有样，是个能干的。”
“我是不忍你自此就入了他人家中后宅，再无机会做自己喜爱之事，放心吧，今晚我就上你家去，跟你娘和你那顽固的爹说道说道。”
“只是你自己心中也要有个数，这事要想一直拖下去可不容易，即便有我帮你也难堵悠悠之口，若你不是存了一辈子不嫁的心思，那遇上合适的人，该上咱们还得上，不要听那些老学究的鬼话一味地矜持，女子也可主动，可要记住了。”
余立山说罢摆摆手，撵他们，“没事就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一会儿还想看会儿书消遣，陪我聊天解闷就不用了。”
沈云杳一时在屋里听得惊奇，总算知道洛藜女子也能干好一番事业的信念来自哪里了，对这位大舅姥爷的好感登时如同快马飞驰一般蹭蹭往上涨。
临走前拿出了宋言方才帮忙拟的书契，郑重放在了余立山的书桌上。
“余山长，这是我们云烟阁为前来印书的主顾提供的保密书契，您看看，我已在上头盖了印，请您过目。”
“保密书契？还有这样的书契，我还未曾见过，那便看看？”
余立山走到书桌前，拿起书契逐行看完，当即就直接取了章子印在上头，交换一份给沈云杳，点头笑道：“你这个女娃儿也是个一心做买卖的，事情办得细致，好好好，好得很呐。”
这次立山书院要印的书册也是几位夫子废了些心求来的，能保密不盗印出去的确是戳中他的心窝子了，细节见真章，他认真打量了沈云杳一番，接着往下说。
“不如以后立山书院的书册都交给你来印，如何？开春我们就要增收一批开蒙的孩童，需要一批给孩子们开蒙用的《千字文》与《三字经》，若是你能印，就交给你来做。”
“可别看立山书院小，在玉阳我们那也是老牌书院了，学生虽比不上青山书院多，但也有近百余人，你可愿不愿意啊？”
余立山捋着胡须和蔼地笑看沈云杳，沈云杳哪儿会不愿意，这一趟没辜负洛藜牵的线搭的桥，成功拿下。
“谢谢老先生，我能印的，等您确定了需要的数量，我就可以开始印，一定在年前就能给你都印好送来！”
她大方给了比上书铺直接买更实惠的价格，在立山书院拿下这一单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她有信心。
洛藜看着大舅姥爷满意，也很高兴，本来带着沈云杳来就想让她能接立山书院的生意，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给她说好话，她自己就搞定了，心里替她高兴。
余立山又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是怎么也不肯多留他们了，没等洛藜再说几句亲近的哄长辈开怀的话，就都撵了出去，让他们赶紧回家，自己焚香烧茶看闲书去了。
在立山书院待到晌午出来，又乘了小苏楼的马车回城南，沈云杳心情舒畅得不得了。
一路兴奋地跟洛藜说个不停，洛藜也满心欣喜，自己的事解决了，沈云杳的忙也帮上了，宋言也看顾到了，一路听着沈云杳聒噪也不嫌烦，笑得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回到云烟阁，小苏楼还有事忙，洛藜没有下马车直接回东市去，沈云杳和宋言目送洛藜的马车离开，正准备进云烟阁去，做竹纸买卖的刘掌柜突然从旁边闪了过来，一下在门口截住了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沈掌柜可有空闲？”
“某在此等候多时了，咱们进去再说。”
说着抬脚竟还走在她前面，一晃眼就撩开棉布帘子钻进云烟阁去了，沈云杳拧了眉心，这怎么又来了。
这回又是什么事？
宋言不知这些人先前来过一回，见她皱眉头，有些担心，“怎么，是麻烦事？”
沈云杳摆手，“不麻烦，一会儿我自打发了就行，你温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