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下去吧?”游昕昕给季楼披了件毯子,一直送他到楼下。
她总记着上一次这位不靠谱的婆婆和季楼单独见面,害得季楼差点受伤的事。
别人家婆媳之间多半是需要努力相处的,他们家这位先生总拦在中间挡着,基本不让婆婆接触到她。好像她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百花一样。
“就让我陪你一起吧。我站门口也行啊。”游昕昕始终不放心,开始祭出撒娇大法。可惜这次没起什么效果。
“不用,昕昕。”季楼笑起来,拍拍她的手,“就是说几句话,李荃他们都在楼下呢。”
游昕昕只好算了,给季楼掖好毯子便上楼了。
回到楼上,游昕昕依旧不太放心,给自己端了杯水,站在窗边一直看着院中的二人。
莫萍的那副样子明显就是有事相求,不知道又会说什么。
前两次她来找季楼,每次都没好事,游昕昕仍然心有余悸,对莫萍有很大的提防心理。
莫萍坐在院中的长椅上,“看起来你被照顾得很好,你现在也获得了幸福,妈妈替你感到高兴。”
季楼抬头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的灯关着,但他想此刻十有八九有一个小巧的身影站在窗后,正在注视着他。
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就不禁柔和了一些,带上一点浅浅的笑。
“你以前可不会像现在这样爱笑,”莫萍忍不住说,“小楼,你真的改变很多。”
“是昕昕改变了我,”季楼收回视线,言简意赅,“来找我什么事。”
莫萍的眉头轻微挑了下,她本想再迂回婉转些,但现在季楼显然不想跟她叙旧闲聊。
“你现在得到了幸福,妈妈也放心了。”莫萍感慨了几句,话风一转,“我最近和你继父离婚,他破产了,我能分到的财产很少。”
“你妹妹还在读书,你知道的,她很有才华。教授们都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音乐家。但音乐学校的开销很大,音乐生这条路是需要靠钱堆出来的……妈妈我最近非常苦恼。”
季楼听着莫萍诉苦,话里话外都是一个字:钱。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母亲的声音还在滔滔不绝——她从来都这样,一提到妹妹就格外兴奋。
季楼知道莫萍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他也知道他们不像那些平常的那些母子亲密。
可心里总有一点幻想。特别是在刚刚和季乾见过面,聊起过那位一直努力保护着季乾的二婶。
他也期望莫萍来找自己是聊聊天,问一问他的婚后生活,问他的近况,问他现在能走多少步。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关心,几面之缘的商业合作伙伴都能问他,他却从未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过。
“我知道了。”季楼说,“父亲有一笔基金,是指定给您的。以后我每个月把那笔基金的收益打到你的卡上。”
“你父亲有给我留一笔基金?”莫萍的眼睛亮起来。
“基金由可靠的信托公司监管。”季楼打断她的话,“每个月只会给您固定金额,作为赡养费。虽然不多,但也够生活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您不要忘记了,父亲离开的时候。您已经分走了属于您的那部分遗产。”
莫萍只好说,“当然,当然。我和你妹妹够花就行,把她的学业供完,我也就省心了。”
季楼没有接话,视线又落到院中的矮木丛,过了片刻,他只说:“妈,好好生活吧。”
虽然母亲很不靠谱,但作为成年子女,终究有赡养母亲的义务。季楼既要控制莫萍的贪欲,又要保证她基本的生活。只能假借父亲的名义,每个月给莫萍一笔固定的赡养费。
莫萍得到确定答案后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对季楼说:“妈妈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和你妹妹的。”
莫萍其实来之前也有过忐忑,害怕季楼真的从此不再赡养她。如今她年纪大了,在理财方面一塌糊涂,如果儿子对自己真的不管不顾,她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虽然得到的不算多。但季楼对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对那个没有过几面之缘的妹妹还算是宽容大方。
莫萍眼中泛起湿润,“我和你妹妹下周就走了,小楼,你现在有人照顾,妈妈很放心。”
季楼始终没有偏移视线,直到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才裹了裹膝盖上的毯子,轻声喃喃道:“秋天已经这么冷了吗?”
“是有一点冷,不过我们的屋子里很暖和。”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游昕昕从楼梯间出来,从身后抱住了季楼。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季楼现在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季楼的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我没事。”他在游昕昕的怀中蹭了蹭。
“嗯,我知道,你没事。我就是想抱你一会。”
两人一直静静地抱着,季楼没有再说话,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冷了。
自己的童年或许是黑暗的,但如今他已经被他的月光治愈。
季楼缓了一会,游昕昕推着他在院中闲逛,月光透过院中的斑驳的树叶,照到有说有笑的两人身上。
看守所中,季乾在噩梦中猛地惊醒,他突然坐起来大叫一声。
“这是不是个疯子?怎么不关去精神病院?”同屋的人愤怒地抱怨,不耐烦地翻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季乾不搭理他,坐在黑暗中抱着头狠狠搓着头皮。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季楼之后,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从前故意忘掉的那些事纷纷记起来了。
爸爸那时候看起来很高,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他的影子落在地上,罩住了自己和瑟瑟发抖的母亲。
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落下来,妈妈被扇倒在地,只能蜷缩起身体,把年幼的他死死护在怀中。
“别打了,爸爸。别打了。我不许你打妈妈。”年幼的季乾哭着喊。
季乾看见自己小小的身躯被扯出来,丢在一边。父亲继续对着母亲拳打脚踢。
可怕的场面终于结束后,妈妈从角落中爬出来,妈妈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小乾不怕。”
妈妈安慰着他,眼泪却止不住掉落,带着一脸的伤边哭边对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下次打你,你就跑,”妈妈抱住他说,“总有一天,妈妈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漆黑无光的世界中,季乾看见父亲弯下腰问他,
“你不想看着妈妈挨打,对吗?”
年幼的季乾用力地点点头。
“只要你乖一点,每一次的成绩超过季楼,爸爸就不生气了,不打你和妈妈。”
父亲巨大的影子笼罩在自己身上,很可怕。
小季乾拼命点头。
可怕的父亲露出了笑脸,伸手摸他的脸,“乖孩子,爸爸爱你。”
季乾用头磕着墙壁,完全不觉得疼,他要麻痹自己,要迫使自己忘掉那段记忆。
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叫嚣,吵得他脑壳生疼。
一定是骗人的。
他的爸爸很爱他,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培养他,怎么可能是梦中的那个暴力的人。
记忆不断填充,季乾想起了更多,想起母亲死去的那一天,他看见的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那时候他很想伸手揭开那块白布,看一看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他不敢,潜意识告诉那时候的自己,白布下的情形一定很可怕。其实潜意识里,自己什么都记得的,只是不敢不面对,不敢去揭开这一块粉饰太平的白布。
季乾的呼吸急促,眼睛已经空洞,连呼吸都变得很慢,只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世界是虚构的,一直以来的幸福都是假的。
他慢慢想起童年时妈妈的笑脸,想起妈妈对他温柔低语,哄他睡觉的画面。
“妈妈……”季乾靠着冰凉的墙壁自言自语,“好想去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