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美色

梁国的昭和公主死了,死在她与陈国太子慕容值的大婚上。

陛下派人去查。

得出的真相,是她自己偷藏了匕首在袖中,早已准备好了以死殉情。而那杯本该献给天子的酒,也是她一时胆怯,喝下去用以壮胆而已。

慕容值禀告天子,眉眼里都是悔恨,“儿臣在梁国就曾听过些风言风语,说昭和公主她一直心系旁人,儿臣之前只以为不过流言罢了。未料竟是真的。”

他添油加醋,将从前昭和与燕城的旧事说出。

又蹙着眉叹,“儿臣实在没想过,她竟有这般主意,在大婚这日以死来殉情。”

陈国天子年迈昏庸,受不得丁点挑拨,当即愤然起身,“好个梁国。两国和亲,本是遵照祖训。他竟送来这样的公主,做出这等事来羞辱我陈国。”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梁国随公主一同来和亲的宫人都被牵连,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沈清棠也在其中。

昭和的死讯传过来时她正提壶泡茶,听了这个消息手下微微一顿,连壶带盏俱摔去了地上。

碎瓷落地,满殿都是宫人吞声低泣,此起彼伏。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梁国公主一死,她们这些随侍的宫人焉能苟活于世。

果然入夜便有人来,端来白绫和毒酒,让她们抉择。

宫人们大多都正值碧玉年华(指十六岁),如何甘愿赴死,哭喊声震天彻地。

也是徒然。

自有陈国的宫人在旁,强行按压着身子灌进去。再挣扎的,索性两个宫人扯着白绫往脖颈一套,用力勒住。

不消两下,方才挣扎的手便落了下来,气绝身亡。

宫人接连倒地。

整个殿里,犹如阿鼻地狱一般。

沈清棠面前也呈来一盏毒酒,两个宫人按着她的手,擒住下颌径直灌进去。

她甚至挣扎也来不及,闭眼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到了慕容值在宫外的府邸。

照顾她的,是之前和亲队伍里看守她的那个小侍女。

“夫人醒了?”

小侍女扶她起身,得了慕容值的吩咐来宽慰她,“夫人放心,您现在在太子殿下在宫外的府邸,这里很安全,您没事。”

沈清棠没死,那毒酒被慕容值的人换成了迷药,等她晕厥后混着宫人的尸首运出宫,送到此处安置下来。

沈清棠撑着身子坐起,四下看了看,朦胧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她想起晕倒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整个殿里都是宫人接连倒下的尸首,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恍如修罗地狱。

她们都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消失在这世间。

唯有她,侥幸留下一条命。

沈清棠又想起昭和。

那样心高气傲的大梁公主啊,以这样悲烈的方式,绝望死在了异国。

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可会后悔投生在了皇家,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果?

沈清棠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辗转流向何方。身如浮萍柳絮,向来是身不由己。

沈清棠黯淡着眸,眉眼萧索得不像话。

小侍女看在眼里,心中惴惴不安。

她此前便因沈清棠出逃被问责,如今更是提心吊胆,恐她再生逃跑的心,牵连自己。

“夫人可别再想着跑了。”她苦着脸,哀求沈清棠,“上次夫人出逃,奴婢挨了好一顿打。”

她撩起衣袖给沈清棠看。

打的是手臂,青黑的淤痕现下仍清晰可见,可想而知当时的疼。

“对不住。”

沈清棠见了,当真是心下不忍,出声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跑了。”

她再跑不了了。

慕容值派人将这府邸守得严严实实,连只鸟雀也飞不进来,更遑论逃出去。

她只能透过小侍女的只言片语知道外面的消息。

原来昭和一死,陈国就借机向梁国发难。

只说是梁国公主在大婚之日,当众自绝,拂了陈国皇室的颜面,誓要让梁国天子给他们一个交代。

梁国如何肯依。

何况好好的一个大梁公主,天子亲妹,刚送去陈国和亲便香消玉殒。

梁国天子痛失亲妹,简直是心痛难当。

当即下旨,大军压境,直逼陈国,亦是要他交还昭和的尸首,再给梁国上下一个交代。

彼时正临近年关里。

大雪纷飞,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两国大军却于紫荆关对峙,大战在前,一触即发。

远在皇城的小侍女亦是担忧心焦。

小侍女名唤春儿,陈国人,她的父兄都在边境。

战事一旦起,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她实在心绪不宁,连端茶水也会走神,没留意脱手了去,将茶水尽数泼到沈清棠身上。

好在这冬日天凉,茶水不烫,只是打湿了她的裙。

“夫人,对不住!”

春儿回过神来,连连道歉,“是奴婢笨手笨脚,还请夫人责罚。”

她一时情急,径直跪去地上。

“无妨。”

沈清棠抖抖身上湿透的裙,拉她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去拿身衣裳来,我换一身便是。”

沈清棠被困在这府邸已半月有余。

日常起居都由阿春伺候。

好在她性子温柔和善,待阿春也一向宽宥。只是安静太过,总是独自坐在窗旁看天色,认命一般,好看的眉眼里蓄满了愁。

那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阿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里孤零零的只有一棵海棠树。这冬日冷寒,树枝都是光秃的。

冷风一吹,愈添萧瑟。

阿春过去将窗子阖上,来劝她,“夫人别总是坐着这窗子前吹风,您自落胎,就没好好调养过。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往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她还记得沈清棠落胎小月的事。

也记得她出逃后,颠沛流离在路上,回来时满身都是从马上跌落的淤伤。

她是梁国人,自然是不顾一切,想要回到梁国去。

阿春犹豫问她,“夫人是想家了吗?”

哪知沈清棠听了,却摇摇头,“我没有家。”

她没有家。

她在陵川的家,消失在当年那场瘟疫中。

后来去了承平侯府。

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