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生产

沈清棠闭上眼。

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她听见利刃落地的清脆声响,还有内侍猛然受痛的闷哼声。

紧接着,是一个极其熟悉温暖的怀抱。

曾几何时,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他从豺狼贲张的口中救下她的命,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温声哄,“我来了,妹妹别怕……”

仍旧是那个人。

仍旧是那温润轻哄的声,如吹落的柳絮,轻轻落进她的耳里,安抚她,“我来了,妹妹别怕……”

话音落,她扑在他的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极轻地抽噎一声。

然后,泪珠滚滚而下。

刚刚那一刻,她是当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裴琮之带着沈清棠和裴子萋回了内殿,两个行刺的贼人皆被擒住,扣押在地上。

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审讯。

——裴子萋快生了。

她受了惊吓,又颠簸逃命,肚子一阵阵抽疼。

太医院的太医很快赶了过来。

内殿里,宫人行走匆匆,接连不断的血水被送出来,在铜盆里晃荡。伴着里面时断时续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触目惊心。

沈清棠是家中最小,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心紧紧揪着。

裴琮之将她的害怕看在眼里,温声哄她,“妹妹放心,有太医院的太医在,她不会有事的。”

她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大约两刻钟后,内殿里终于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宫人满脸喜气抱着刚出生的襁褓出来报喜,“良娣生了,是个皇孙。”

阖宫皆喜,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家良娣可以凭着这个孩子母凭子贵,扶摇直上,往后真是不知道多少人艳羡的好命数。

储君不在,宫人将襁褓抱于裴琮之瞧。

他眉眼淡淡,看不出身为舅父应当有的喜悦。倒是沈清棠,头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有些欣喜。

连来抱他的手都是不安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裴琮之垂眸看她。

她其实极喜欢孩子,逗着襁褓里的婴孩,眉眼里都是弯弯的笑。

她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后来进内殿去看裴子萋,眉眼也是欢喜的,“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裴子萋看着身边不知事的婴孩,心里不无后怕,虚弱着声音庆幸道:“今日还好有你和大哥哥在,不然我们母子,怕是性命难保。”

接连两次的刺杀,让她看透了这个危机重重的深宫。

“姐姐别想这么多,总归是平安无事。”

沈清棠安慰她,“姐姐好好歇息,崇天殿传了话来,晚些时候殿下就来看姐姐了。”

国丧最重,现在先得紧着崇天殿那边。

裴子萋现下也少了从前在闺中时的任性,点点头,“我知道。”

裴琮之和沈清棠直等到储君来后才离开。

那两个刺杀的内侍也移交给东宫的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东宫自有法子叫他们说出幕后指使的人来。

只是那个后来刺杀的内侍吃了不少苦头,移交之前便叫砚书折断了手骨,撕心裂肺的疼。

正逢那时裴子萋在生产,连嚎叫声也听不见。

沈清棠也是半点不知情。

经过这一夜惊惧逃命,她疲惫不堪,刚上马车就靠进裴琮之怀里,阖眼歇息。

少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脸和那些夹枪带棒,生着刺的话,万分温顺。

和从前那个在闺中乖巧听话的妹妹无异。

裴琮之将她搂紧,是少有的温存。

她嗅着他身上清淡到不可闻的苏合香,良久在他怀里喃喃出声,“方才哥哥救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骊山围场那一日。也是像今日一样,最后关头,哥哥出手救了我。”

时日过得多快,转眼一晃,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裴琮之“嗯”一声,漆黑的睫遮住他幽深的眸,问她,“刚刚妹妹是不是很害怕?”

“特别害怕。”

她一点也不遮掩。

哪怕她总是叫嚣着要和他同归于尽,可真当临死前的那一刻到来,她还是无比渴望的想要活下去。

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她想起两年前的骊山围场,仰头问他。

昏聩夜色里,是清凌凌的眸,直视人心,“一直没有问哥哥,哥哥那时候眼看着我在狼口苦苦挣扎求生,心里在想什么呢?”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回想起来都过不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一边说着疼你爱你,一边眼睁睁看你苦苦挣扎,死里逃生。

他其实也后悔,将人搂紧。良久,长长喟叹一声,轻声反问她,“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沈清棠毫不犹豫点头,“很坏。”

她从没见过这样坏的人,一面不择手段拉你进深渊,一面还要你感恩戴德来报答他。

她又添一句,“哥哥不止坏,还很霸道。”

在指责他这一方面,她总是不遗余力的。

浓郁夜色里,裴琮之轻轻笑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妹妹总是这样,我对妹妹的坏,妹妹记得清清楚楚。那我对妹妹的好呢?”

他其实也算得上一个好哥哥。

从小到大,待她也是尽心竭力,无有不是。

甚至待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比待自己的亲妹妹更甚。

如他所言,若不是他悉心护着,她早已被西院吞吃到连骨头都不剩了,何谈如今还能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和他说话。

沈清棠自是心知肚明,却仍是摇头,“没有。”

她喃喃道:“哥哥一直对我都坏,不曾待我好过。”

“没良心的坏东西。”

他到底忍不住,轻轻捏她圆润小巧的鼻尖,磨牙切齿,满是纵容的宠溺,“刚刚救了妹妹的命,转头就说这样的话来寒我的心。”

裴琮之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掌心。

刚刚救她心急,抢夺那内侍手上的匕首时不慎划破了一道口子。

她一直担忧裴子萋,半点心思也没有落在他身上过,自然也没有见到。

还是她方才进内殿看裴子萋时,那口子渗出血来,淅淅沥沥止不住,叫太医无意瞧见了,这才赶紧为他上药包扎。

他将那包扎缠绕的纱布随意扯开,捉着她的指去摸那道长长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