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盛气凌人的模样,和沈清棠的凄楚哀婉形成鲜明对比。
隔得远的船皆窃窃私语。
看那模样神情,很显然,都更信沈清棠一些。
毕竟昭和是公主,谁也不会相信,沈清棠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推大梁堂堂嫡公主落水。
昭和当真是有口难辩,“真的是她推我落的水!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裴琮之眉眼不动,端的一副公正模样,“既然殿下说是内子推殿下落水,那总该有缘由。殿下不如说说,内子为何事要推殿下落水?”
昭和顿时哑口无言。
说什么?
说她从前为了燕城争风吃酷的那些事?
说她处心积虑谋害沈清棠不成,便生嫉恨,却反叫她推落水中?
都说不得。
这船上还有陈国太子,她的未来夫婿。
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打碎牙生生将这冤枉往肚里吞。
陈国太子慕容值自是置身事外在旁看戏,他是随使臣过来一起迎娶昭和公主的,顺便也了解接触一下这大梁的风土人情。
不想今日来这澄湖诗会,还有这等热闹可以看。
他对昭和这个娇纵公主并没什么兴趣,娶她也不过是为了两国邦交,可难得见她这般吃瘪,不由对那令她如此生怒的女子起了几分兴致。
只是那女子叫裴琮之护得好生周全,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连相貌也瞧不见,只能隐隐看见她掩在衣袖下的手。
女子温婉,分明素手柔荑,却死死掐着虎口处。
原来那眼里盈出来的泪,是这般哭出来的。
可怜昭和万事不知,委屈的都要哭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缘由,难不成是内子胆大妄为,平白生事去推殿下落水?”
裴琮之显然一副袒护自家人的派头,连沉沉看过来的眼里都凝着冷霜。
昭和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她到底是皇家嫡女,裴琮之不好强逼,点到即止,“既然殿下也觉着不是,那想必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殿下是一时不慎失足落了水,如今既已无事,那此事就此作罢。殿下还是快些回舱内换下湿衣最是要紧。”
这场糊涂官司眼看到此为止。
一直置身事外的慕容值却陡然出来插上一嘴,“裴大人稍等。此乃裴大人家眷,虽是话里并无袒护,叫外人看着却未免说裴大人护着自家人,有失偏颇。”
“不如这样……”
慕容值看了眼狼狈的昭和,“好心”提议,“待昭和公主换了衣裳,我们同进宫去,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皇后贵为国母,天下百姓皆是她的臣民,想必最为公允,也可堵这澄湖之上的悠悠众口。”
他这话不无道理,这澄湖之上,都眼巴巴看着这场风波,若是不能周全平息下来,明日满上京城里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不能休止。
更何况他是陈国太子,便是给他两分薄面也该应允。
裴琮之垂眸去看怀里的沈清棠,她泪水涟涟,亦是点头。
于是四人当真进宫里来。
长春宫里,外臣莫入。
只有宫人领着沈清棠和昭和进去。
昭和率先开口,将诗会游船上的事一五一十俱向皇后言明,最后才委屈抽噎地指着沈清棠道:“母后,就是她推我落的水,您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皇后再看沈清棠,她敛着眉眼,径直跪去了地上,不卑不亢,“臣妇当真没有推殿下落水,请皇后娘娘明察。”
两人俱不肯承认,皇后只能明察,召了几个当时也在澄湖上的贵女来。
但当时事发突然,谁也没瞧见昭和是如何落的水,倒是沈清棠那一声惊呼是听得真真的。
还有一个人证,是当时被宫人带去一旁的林云霜。
“臣女也未瞧见,当时臣女被带去了客室,等听见声响出来,殿下已经落了水。”
皇后问她,“你同裴夫人一同上的船,如何你在客室里?”
林云霜抿了抿唇,如实回,“殿下有吩咐,要单独见裴夫人一人。”
其实查到此时便不必再查了。
皇后有多了解自己的这个嫡女,平日里最是骄纵任性,想必这次亦是她记恨曾经沈清棠和她抢燕城的旧事,这才惹出的祸事。
可是从前,沈清棠不过一介孤女,她还可以替昭和遮掩下来。
如今沈清棠是内阁重臣之妻。
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应付过去了。
昭和被禁了足,这是给裴琮之的说法。
对外的说法是,昭和不慎失足落了水,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还是之前裴琮之的说辞。
昭和不敢置信,“母后,您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彼时长春宫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皇后是当真恨铁不成钢,咬牙厉声道:“你还要胡闹到何时?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裴琮之的夫人。你父皇有多倚仗他,如今他在内阁如日中天,你太子哥哥都且得看他颜面。”
“你倒好!把他的夫人叫去船上,还想推人落水。你想干什么,你要当众谋害人命吗?你可还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竟然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这一番训斥下来,昭和真是冤枉至极,偏又无可奈何。
没有人相信她。
她就如两年前承平侯府里被冤枉的行露,百口莫辩。
沈清棠由宫人送出来。外头等着的,除了裴琮之,还有慕容值。
沈清棠朝他福身见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夫人多礼。”慕容值笑意温和,虚扶她起身。
也是这时候,裴琮之上前两步,悄然将沈清棠护在身后。面色仍是如常,和慕容值说话。
说的是朝堂之上的事。
沈清棠听不懂,乖顺待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最后裴琮之寻托词离开,“内子方才受惊,臣带她回府歇息,先行告退。”
慕容值自然颔首应下。
宫门口便备了马车,沈清棠提裙,扶着裴琮之的手撩帘进去,而后裴琮之也上车。
车帘落了下来,马车辘辘驶离宫门。
隔得远了,沈清棠才微微撩起车窗一角往回看,隐隐约约,能看见宫门口的身影仍在,似是还望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