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算计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法子逃离。
永远都在试探的心,怎么可能会落到一处去。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哥哥,当年带我和采薇进府里。”
她隔着帘帐去勾他的指,做最后的道别。
就像那年廊檐底下,少年清秀温雅的脸,善意妥帖地看着她。
伸出一只小指来,微微一笑,“我和妹妹拉勾勾。从前的事,妹妹都尽数忘了,好不好?”
时隔经年,沈清棠隔着帘帐勾住裴琮之的小指,“从前的事,我会尽数忘了,哥哥也尽数忘了罢。”
药性太过,他用尽全力想要勾住她,不放手,却仍是眼睁睁看着她毫不留情松开了手。
留不住。
沈清棠没再迟疑,她走去墙上挂着的书画旁,轻轻敲击。暗室打开,里头的鸢时走了出来。
这是沈清棠和江婉的约定。
她手里握有江婉私情的把柄,江婉只能答应。
沈清棠低声交代,“在他药效退去之前,好好照顾他。时不时再弄出点声响出来,不要叫外头的砚书起了疑心。”
鸢时点头。
这暗室直通向另一处宅子的厢房,是很久之前裴老夫人就让人给她寻来的脱身之所。
沈清棠早知裴琮之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于是有了今日这连环计。
——先叫白露伪装成她出逃,降低裴琮之的疑心。再在自己的唇上抹了掺有迷药的胭脂,有砚书在外守着,他毫无防备,果然中招。
沈清棠走进暗室,通过冗长狭窄的暗道,从旁边宅子的厢房出来。
采薇和落月在这里等着她,宅子外头也有马车。
经过旁边宅院时,沈清棠轻轻撩起车帘一角,看了过去。
果然外头严密戒备围了一圈的人,都是裴琮之防着守着她,怕她逃了明日的婚。
如此严防死守,还是叫她逃了出来。
沈清棠轻轻落下车帘,她几乎可以预想到,几个时辰后,裴琮之是何等的暴怒。
或许不需几个时辰,现在的裴琮之一双深眸就已冷得可以杀人。
鸢时根本不敢靠近他。
方才她撩帘偷偷看了他一眼,却叫那眼里的凛冽寒霜吓住,只觉得心惴惴发颤,一瞬间汗湿了脊背。
本就起的觊觎之心也叫这一眼害怕的再不敢伸手过去。
也不敢看,忙落下帘子,哆哆嗦嗦躲在一旁。依着沈清棠的吩咐,时不时弄出点声响出来,叫外头的砚书听见。
但她到底太过惊惧,挪动椅凳时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门外的砚书一瞬间警惕起来,过来询问,“公子,发生何事?”
无人应声。
鸢时不敢吱声,门外的砚书再问一遍,“公子,可需要砚书进来?”
仍旧寂静无声。
砚书当即反应过来,推门而入。
迎面看见的就是鸢时惊慌失措的脸,再扫一遍屋内。
房里再无他人,床上帘帐落着,隐隐可见郎君垂在榻边的玄青色衣袖。
再往上,是攥着帘帐,狠狠用力的手,手背根根青筋迸露。
砚书急呼,“公子!!”
裴琮之被喂了醒神的汤药下去,苦涩的药汁顺过喉咙,是极苦极涩的味道,却能让他短暂的强撑起精神。
他睁开眼,眼里的艰涩郁痛不复存在。有的,只是遭受背叛后的冰冷寒戾。
鸢时跪在地上,浑身抖成了筛子,听他冷冷问,“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
鸢时怎么会知道,她不过是江婉送来的奴婢,只知道听从沈清棠吩咐行事。
裴琮之深深喘气,眼红如血。
他药性还没恢复,咬着牙吩咐砚书,“快!去城门口截住她!”
她一个人,又不会骑马,走不远,想必还在上京城里。
“是!”
砚书忙领了吩咐出去。
鸢时还跪在地上,背脊弯着,半点不敢抬头,战战兢兢。
裴琮之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墙上挂着的书画上。
他记得,方才沈清棠便是从那儿走了进去。
他问鸢时,“这条密道通向哪里?”
“旁……旁边的一所宅子里。”
鸢时怕极了他,哆嗦着身子答,“我过来时,那间宅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沈姑娘身边的丫鬟,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
丫鬟是采薇,女童是落月。
裴琮之吩咐人去看。
过去的小厮将宅子里外翻了一遍,回来报,“那宅子里是空的,里面的人全部都已离开了。”
裴琮之闭上眼,额角隐隐抽痛。
果然是他的好妹妹,她将他所有能威胁到她的人全都带走,不留后路。
砚书去了一趟城门口,载着沈清棠的马车早已出了城门。
他带着人去追,经过分岔路就失了踪迹。
砚书无法,回来报裴琮之,“三条道都有马车辙印,且深浅相差无几,实在辨不出沈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三个方向都派了人去寻,但沈清棠预谋得如此周全,想必定还有别的法子能脱身,找到人的希望寥寥无几。
裴琮之焉能不知。
计划这般周密,定是有人暗中帮她。
他目光冷冷落在鸢时身上,压得她的背脊又往下了几分,声音凛冽刺骨,“你是谁的人?”
她不是归崖院的丫鬟。
鸢时磕磕绊绊答,“奴婢是夫人买来的。”
裴琮之来无沁斋找江婉。
她早知他会来,正坐在佛堂里等他。
月光清华如水,佛堂的门忽地被人踹开,紧接着是怒气汹汹的质问,“她人呢?”
他药性刚解,眼还红着,像一头发怒的豺狼,哪还有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江婉微微一笑,“我怎么知道。她不过是向我要了个小丫鬟去。旁的,我一概不知。”
她是真的一概不知。
她只知沈清棠今夜必离开。
她坐等着看这一场好戏,等着看他爱而不得的狼狈模样。
心里不免畅快又得意,“怎么,她走了吗?我就说她不会愿意嫁给你,果然一语成箴。”
裴琮之看着江婉,面色从未有过的冷,“你助她走?那你有没有想过,望安寺的那个人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