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紧紧抓着缰绳,浑身被颠得翻江倒海,好几次差点摔了下去。
她不敢松。
娇嫩的手心渐渐叫粗粝的缰绳磨出血,钻心刺骨地疼,沈清棠咬牙撑着,尽量将身子低下去稳住。
马儿狂躁不堪,仍在嘶吼奔逃,两边的树不断快速后退。
这般颠簸下去,她支撑不了多久。
后面紧跟而来的马蹄声已经没了,想是这密林太大,不慎跟丢了去。
求生的本能使得沈清棠方还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
她必须自救。
她想起燕城替她戴上的袖箭,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她一手紧抓着缰绳,一手把箭簇对准了马的脖颈处,咬牙用力发出。
一击即中。
马儿吃痛,扬蹄想要将她甩下去,好在她紧紧抱住马脖,这才不至于叫自己跌了下去。
这招果然有用。
扬蹄未果后,马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住,前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背上的姑娘也随之缓缓滑落了下来。
她挣扎起身,晨起换的粉白软烟罗裙已经污了,满是泥泞。
沈清棠顾不上,提着裙,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往回走。
她得找到人,她得回去。
这是骊山围场,深山密林里,到处是鸷禽猛兽,危险重重。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茂密树丛间,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盯上了她。
沈清棠步步后退,豺狼步步逼近。
她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发白,握紧了掩在宽大衣袖下的袖箭。
她没把握能射中它。
更何况,射中了又如何,这样的伤害,对于它来说并非致命。
沈清棠的心里绝望极了,她几乎可以预想到自己如何一点点被拆吃入腹,连骨头也不剩下。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沈清棠闭上眼,抬起了手里的袖箭,要和豺狼同归于尽。
箭簇射出,预想到的被豺狼扑倒却并未到来。
沈清棠颤抖着睁开眼,入目所视是郎君看过来温润的眉眼。
他手持长剑,身旁地上躺着的是死去的豺狼尸首——裴琮之救了她。
姑娘害怕极了,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委屈,伤心,通通涌到心头,她泪如雨下,“琮之哥哥——”
恍如那年滂沱大雨,她紧紧攥住少年的衣摆,像是攥住了自己唯一生的希望。
裴琮之轻抚她的头,温声哄,“我来了,妹妹别怕……”
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沈清棠哭了多久,裴琮之便耐心哄了她多久。直到她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才极是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衣襟上一大片泪痕,都是叫她方才沾染上的。
“对不住,琮之哥哥。”她面色郝然,“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无妨。”他毫不在意,只关心她伤痕累累的手心,“妹妹手怎么了?”
不说倒不觉得,这一说,才后知后觉地疼上了。
她感觉到血汩汩而出的温热,和火辣辣的疼痛。
闺阁里的姑娘何曾遭受过这样的苦楚,一时疼得眼圈又红了,“方才扯缰绳时勒着的……”
她摊出手来给他看。
姑娘的手心娇嫩,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是现在,那白玉上深深几道血痕,生生割裂开,如白璧染瑕,叫人不忍直视。
他也的确心疼,撕了自己的衣摆,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包扎好。
因着疼痛,沈清棠几番瑟缩,于是他的动作愈发轻柔和缓,如待珍宝。
终于包扎好,他又蹲下身去,要背她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沈清棠想拒绝,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断,“你脚也受伤了,上来。”
的确是受伤了,跌下马背时不慎崴了一脚,扯到了筋骨,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她没再推辞,乖乖趴去郎君背上,包扎严实的手搂去他脖颈。
这个姿势极亲密,她轻易便能闻见他身上清浅的苏合香。
曾几何时,他也曾如此背过她。
那还是沈清棠刚进侯府的时候。
她被裴子萋带着,钻了侯府的狗洞偷偷跑出去玩,却在回府时被裴琮之抓了个正正着。
他一气之下,罚了她们跪祠堂。
裴子萋皮实,没受多少罪。她却娇弱,将膝盖跪肿了,走不得路。
最后,是被裴琮之背着送回的房。
她当时趴在他背上哽哽咽咽地哭,求他原谅,“琮之哥哥,对不起。清棠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和子萋姐姐偷跑出去玩。”
那时多可爱,哪像现在,不吭一声,即使靠在一处,也恨不得与他隔得山远水远。
到底是他先出声,“我方才遇见了个小女孩,恍惚间,还以为是瞧见了妹妹小时候。”
裴琮之话里不无感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妹妹,是在侯府门口。妹妹淋着雨,瘦瘦小小的一个,看着可怜极了。”
“我也记得第一次遇见哥哥。”她在背上闷闷出声,“那时若不是哥哥为我撑伞,带我进府里,清棠想必早已死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一直很感谢哥哥。”
“是吗?”他语气似有落寞,“但是似乎,妹妹现在与我越来越生分了。”
她的刻意躲避,她的有意疏离,他都看在眼里。
“是吓到妹妹了吗?”裴琮之温声问,“如果是因着幼时那只绣眼鸟,把妹妹吓坏了,哥哥现在向你道歉……”
她摇头,“哥哥不必道歉,我知道了……”
她记起那只绣眼鸟是谁的了。
裴家主母去了一趟望安寺小住,回来就带着这只绣眼鸟。当时的丫鬟说,是望安寺的住持见她与这只鸟有机缘,特送给她的。
什么机缘不机缘,原不过是两人定情之物。
他那时拿那只鸟泄愤,想必当时便是知道了这鸟的含义。
他轻笑,“妹妹果然聪慧。”
沈清棠伏在他肩头,她其实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愉悦。
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她是多聪颖的姑娘,怎会瞧不出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哥哥瞧妹妹的眼神,分明是豺狼要吞吃自己的猎物。
她害怕他,也从不只是因为那只绣眼鸟。
那是一个猎物对狩猎者本能的抗拒与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