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两已然不少,一千两更实在太多,你又赠我一把长箫,箫是好箫,我识得。”
悟平顿了顿,却挑出了一张五百、三张一百递还女子,只留下了张二百的银票,摇摇头道,
“尹姑娘所予银钱实在太多,小僧不能收,这长箫小僧却之不恭,再取二百两银,已属过分足够。其余的,小僧不能再要。”
“…不要?”尹玥愣了愣,盯了会儿小和尚递回的银票,神色愕然,
“你那时叫我给钱,三句不离一个‘银’字,我道你极为好财,怎致不要?”说而话一顿,续道,“我给出的东西一向从不收回,你接着吧,不用不好意思。”
“不。”悟平依是摇头,回道,
“我爱财可不贪财,有道而不无度,是我的我争取、接受,不是我的我也不贪心多要,否则良心难安。俗语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想因一时的不自制欠下别人什么,以免担了什么人情、日后总需还的。
这样最是自得,但说来平常百姓一年花费不过几两银子,我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一到手竟是两百两,想来小僧终是贪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嘻,你这小和尚也真奇怪。”
到底与小和尚相处过几天,尹玥默不作声定定看他神情看上好会儿,知他心里已打定主意,便也不强要他收,将八百两银票拿了回来,背略倚靠上树,笑道,
“叫给钱时叫的那么凶,与我讨价还价、小嘴儿那么甜,真给时你却又不收,诶~不知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的…但不争不贪,想来终是大智慧,‘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嘻,我可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要钱我要、高高兴兴得要,你若再要我还不给了呢。”
尹玥话了,朝小和尚眨了下眼,俏皮狡黠的很,殊难知那俏皮狡黠下深掩着的、是徐徐温情——
与这小和尚相处,尹玥自觉轻松自在,她能暂卸下肩上的担子、放下教中的一切、放下她少主之尊,小和尚也不因她是圣神教少主、她是女子而恭敬疏离,既不迂腐、亦不浪荡,看着爱财、却其实有礼有节饶有风度,与他玩闹恰是正好,她爱逗他玩,他也会正正经经,不生出什么不该有、叫人恶心的意儿,又不会太正直以致无趣,真令她舒心畅意。
所以真想将他拐在身边啊~,叫他没事和她玩、逗她笑,写书给她看。
“小和尚,”
尹玥想到,离了娑罗树向济众走来,离他二步远时停下了步,两手随意握着、松松懒懒得放在后,身子前倾,脸在他面前放大,只距尺寸,莞尔悠悠道,
“我看你心念凡尘,没能全然遁入空门,这寺庙又是修行清苦之地,你这俊俏俏娇滴滴小模样耗在这儿真是难为你了,叫人惋惜,不若离了随我去,以你的武功,我保你在圣神教中得享尊荣,嗯~,可好。”
看此情此景,娑罗树下,尹玥要是面露点yin荡之色、眉挑得深些、眼神邪些,手指再聚在一起抓点悟平下巴,叫上声“小娘子~”那可就真是纨绔子调戏良家女,尹玥是纨绔子,悟平是良家女了。
“嗯~,可好,小师傅。”尹玥又笑道,凭她容貌、口吻,这一句还真引诱、魅惑。
悟平无动于衷,不避也不退,静静看女子,看她模棱两可,似是说笑、却又仿佛无比认真,
大竹扫帚早先被他搁到一旁、斜靠着树,那长长的木盒再度卡了、还被他抓在手里,黄花不知是第多少次落下,将他、将女子围在其中,
悟平任女子说话的气息扑打在他脸上、痒痒的几分难受——也不愿这时退避,好像那般做法就有什么奇怪不妥一样。
“阿弥陀佛,小僧除了觉隐寺,哪也不去。”淡淡回道。
尹玥听了倒也不显意外,想是早料到他会这样答说。但看尹玥身子斜倾定格,手突然抬起、伸了过来,悟平不自禁身体绷紧、侧头看时,却是她将他肩上的落花轻轻掸掉,而后稍稍往后一跳、隔远了些,
“哈,”尹玥笑靥如花,“你不用紧张,我不过跟你说着玩的。又看你肩上有花瓣,将它拂去罢了。”
若他真答应下来,她不一定会开心吧?尹玥自忖想,觉得小和尚没答应,她一方面心道“该是这样”,却还是生出些失望来,人的心思当真复杂,可真叫他去她圣神教,久而久之,他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对她恭顺疏远、甚是畏惧吧?
那却是十分可惜无趣了,叫她不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坦然随意,无得上下尊卑平等相待,聊天畅快。
二人话说到这,忽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悟平脸上,凉丝丝,先是一点两点,而后三点四点,再后,竟是许多点来,
悟平与尹玥彼此相看,须臾俱是抬头斜斜往天上望,这才发现周围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只道今日是个多云凉爽天,谁知会下雨?他们躲在大树冠下,想是迟了那么会儿才被雨打在身上、方才察觉。
“下雨了,尹…”
悟平本想对女子道,“尹姑娘去小僧房里躲躲吧。”
熟料远处飘来呼声,“师兄——”是寺中弟子。
悟平遂话声一断,与尹玥相视过,尹玥立跃上旁的屋顶,蹲下身潜藏着,目光对向他处,悟平则将扫帚复握在手中。
“师兄。”那呼喊的弟子快步到他跟前,看悟平拿个扫帚,以为他正在值扫,语气略几分急道,
“师兄快去主持房里吧,主持召师兄和大师兄说有事。”
“好,我知道了。师弟先行,我这就去。”悟平不急不缓应。
“那好,师兄可一定快去。”
“嗯。”
那弟子通知过消息,不疑有他,这便走了,他武功低微,自是无论如何也不得知屋顶上藏着的高人。
悟平等他走了,向女子望去,二人正于半空四目交汇对视,一个在屋顶、一个在树下,斜风细雨满地残花。
谁也没再说什么,几息过、悟平默然拿着扫帚走了,而雨还是长丝、淅淅沥沥。
…
却直至很多年后,尹玥回想起寺中那时那幕——
那日黄花微雨,你尚是古刹之中修行的沙弥,我们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