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要吃些什么?”
悟平进了店,店里的食客尤其的多,放眼望去穿着斯文整洁的书生样客人大致占了整个食肆,只穿插着那么寥寥几个豪放粗犷、浪荡不羁的江湖客。
悟平直在个离他最远的小角落里才找着个没人的桌坐了下来——要不是店里的香味实在吸引他,悟平是不乐意往这样人多的地方扎的,太吵不清静。
却店里的伙计倒也没因他偏远就忽略了他,他坐下不久,就有肩上搁着块干巾的伙计来招呼他了。
悟平正好逮着那人问香味的事,
“我骑马经过你们店时,闻到一股很香的肉香,是什么菜?”
“哦~,”那伙计一听就知这客官说的什么,唇一开和气笑道,“您说的那是酱鸡,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不少客官呐,就是冲着那菜来的。怎么样,您要不要也来点?”
“可以啊。”悟平点点头,他现在戴着幞头、穿着普通衣裳,不认识的谁也不知他是和尚。
“那给我来半只吧,半只就好。”
“好嘞~”伙计一声吆喝,“酱鸡半只~。”
又笑眯眯问,“可还要什么别的,客官?”
悟平来了兴趣,“还有什么?你且说说,给我推荐推荐。”
那伙计听了,嘴角微微上扬,张口即来如数家珍,“芫爆仔鸽、佛手金卷、花菇鸭掌、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好长串菜名他背的滚瓜烂熟,
悟平但听俱是些高大上的,怎知哪跟哪?忙摆手示意那伙计停,讪讪说道,“好了你不用报了。随便再上二三道你们家的拿手菜就是了。哦,再来碗饭。”
“好嘞,”伙计答应的老溜了,仍追问不急着走,和和气气、竭力推销着,
“客官可要酒水?我家的米酒相当不错,非常推荐客官来上一壶,绝对叫客官喜欢!”
“不用了不用了~,来点白水就行了。”悟平连连挥手、浅浅笑道。心想这小二真有些委屈了,要换着很久以前他在过的世界,他当个销售应该正合适…
悟平的菜单下下不久,酱鸡、白水、米饭,还有另两道看着模样不错、他不知名字的菜品端上了桌,效率倒还快。
那酱鸡热乎着,窜着热气飘着香,香味自个儿流入悟平鼻子,正是引诱他在“咸福居”门前停下的原因所在!
悟平于是忙动起筷、拣了块酱鸡就往嘴里送,刹那心跳都好像停滞,鲜香滑嫩的口感,炙烤的鸡肉配上独特的蘸酱,绝佳滋味在口中蔓延,美的无以言喻,
周围的食客再多,再喧哗驳杂,悟平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这只鸡了。
……
“当今圣上文武兼备,选贤任能治理天下不说,还能长驱边夷贼寇于百里之外,实在是一代雄主!
前彰德太子虽受奸人构陷巫蛊、蒙冤自尽,圣上却能坦荡承认自己的过错,修思子宫、建归来望思之台,向天地告之圣上对故太子的思念,谆谆爱子之情,真叫我等臣民动容。
天下闻而悲之啊——!”
“是啊,可不是。圣上真是有为明君、爱子之父啊~!”
“是矣是矣,圣上实在是个好皇帝,大汉雄主!”
…
却见几个斯斯文文、几分瘦弱,似是学子的年轻人,面色有些泛红,或是酒喝多了,竟站起身、高谈阔论起皇帝来。而他们既说着皇帝,自是食肆里骤然一片寂静,都按耐下性子听,愿与不愿的都不会在这时插嘴嚷嚷,以免表现的对圣上不敬。
本安然吃着自己鸡、用着自己饭的悟平,不可避免得在那些人刚刚说起时就注意留心、瞥看起他们,他坐在众人都不甚在意的角落,姑且不动声色、静静听着,且看这些人会发出怎样番言论。
…
熟料越听,悟平越发悲戚,眼见那些人个个称赞皇帝的文成武德,丝毫不见太子深沉的冤屈悲凉,悟平渐有些压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
太阳穴处青筋渐显、滔天的恨意开始蠢蠢欲动,悟平又记起那时东宫的悲惨场景,脑袋止不住疼痛发胀发热,
众人忽略的所在,悟平的表情十分狰狞可怕。
……
“有用吗。”
悟平终是开了口,在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称赞皇帝的好时,他发了异议。
当场便在食肆里“大出风头”,哽住了那一个个往死里夸皇帝的人,也叫其他并未插话的食客心里一惊,循了声看过来。
“有用吗?”却听悟平继续,语气些许森寒,扫过高谈阔论的那帮人,眉宇间,他着实太过平静,以致平静到可怕。
“把自己亲儿子一家杀了,再假惺惺建个思子台,说什么思念,呵——。
那当初为什么不把脑袋放清醒点?做父亲的难道不清楚自己儿子秉性吗?!说杀说杀,说屠戮就屠戮!
还谈什么谆谆爱子亲情,你们都是脑袋里有屎吗!天大地大,哪样大的过皇权至尊!
把人杀了建个什么鬼劳子的思子台,借此向天下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还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可他再怎么做,人活的过来吗!
先太子无比仁孝,当今皇帝再怎么做,也掩不了他老糊涂,刽子手的本质!!”
藏在悟平心里十七年了的话,此番他才终于说了出来——
可即便说了,悟平心里毫无畅快酣然之意,反是更加沉重悲戚,那块大石始终压在他心底,十余年如一日不曾改变,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彻底摆脱!
而悟平初时尚能自持平静、面无表情得述说,尔后竟越发激动,直个咆哮了出来,不自觉夹上一二分内力,使自己声音回荡在整个咸福居里异常响亮有威势,
虽仍旧面色极为平静,可这样的激动配上这样的神情才更叫人生寒,犹是那双眼——
冰冷的,鹰隼般锋利,漫溢着死气、绝了生机,目光扫向你,会叫你无来由一阵战栗,那似都不是双人类该有的眼睛。
而那样的眼睛,此刻正出现在一个装扮普通、小厮样人的身上,只一张好皮相稍显出几分不同。
而那个小厮,正大逆不道得说着皇帝的坏话,质疑皇帝的做法!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上床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