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像一道道光,直接落在陆绍元的身上。
他平时再张狂,这会儿也涨红了一张脸。
陆绍元余光去看沈宁宁的表情,望见少女也一脸错愕地瞧着他。
猛翼在笼子里伸了伸翅膀,发出嘎嘎的声音,仿佛嘲笑。
那鹦鹉吓得就快翻白眼了。
最后,还是讲台上的韩夫子最先反应过来。
“陆学子!你带来的鹦鹉,怎么还耍流氓?一天到晚学的这些话,你带出来不怕挨打?立刻将它送出去,不得扰乱课堂!”
韩夫子虎目一瞪,颇有威严。
沈宁宁可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怎么能被一只鸟调戏。
陆绍元急忙站起来,将桌子都差点带倒了。
“到底是谁教它说这种话的!”是谁说出了他的心声,看他不整死那个人!
伴读胆战心惊,抬眼数次看向陆绍元,神情小心翼翼的。
其余几个随从上前来,赶紧把笼子提走了。
“你确定要在这里祭奠吗?按照我们京城的习俗,祭奠亡人,要去他的坟前,亦或是牌位之前。”
陆绍元如蒙大赦,顶着同窗们像刺一样的目光,飞快逃离。
他收回了冷淡沉稳的目光。
他让人买回来的时候,说这只鸟聪明的很,半开人智。
沈宁宁默默抬头,瓷白的面颊上一抹红润的粉,她轻轻点头:“嗯!”
鹦鹉离开了猛翼的范围,终于又活蹦乱跳了。
陆绍元挥袖:“收拾收拾,我出京城住几日。”
不远处的芦苇荡里,就有一名他的贴身护卫,划着一叶扁舟过来。
姜芷知道,对于陈少北这种在疆场上经历过生杀的人,其实让他相信人死后还有魂魄,是有些无稽之谈。
陈少北抿了抿唇:“前不久军营中的比武大赛,姜芷赢得魁首,她不要任何奖励,只希望我帮她带一些纸钱和白烛。”
“少爷,是,是您自己的梦话啊”
比如,墨凌危私底下称呼姜芷为小白脸,说陆绍元是“那个打算盘的”。
看着她低头认真整理纸钱的模样,陈少北心中有所感触。
他那几日竟抽出空来,主动陪着沈宁宁来国学府,连续接送她好几天。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太子,有些耽搁,便来迟了,没错过时间吧?”
他仓促提着鹦鹉的笼子,低着头快步离开,经过沈宁宁坐位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有些尴尬地道:“这鸟乱说,也不知是从哪儿听的,你千万别介意。”
“你别忘了,姜止的父亲是匪王,你不是最痛恨烧杀抢掠之人吗?”
在庭院里来回打转,扯着领口散了散身上的冷汗。
陈少北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
嗯三天应该够了吧?
“既然江水能沟通亡人与我们,那就坐船去江中放吧,说不定你父亲能更快地感受到你的思念。”
“我?”他反应过来,脸色更是燥红。
陈少北赶到芦苇渡边的时候,姜芷已经在江边摆了好几碟自己做的小菜。
两人虽然一同长大,但墨凌危到底是太子,陈少北心中谨记君臣之礼,太子问话,岂敢不答?
他只能翻身下马,如实禀奏:“是一些纸钱祭奠之物。”
好在沈宁宁从旁劝说,否则,墨凌危真想揪着陆绍元的领子,问问他那只臭鸟说的话到底是谁教的!
这日,墨凌危送完沈宁宁回家,已是黄昏时分。
即将落山的金乌,散发着耀眼热烈的光芒,江面就像是染了红,被煮沸了般,芦苇随风摇晃,呼啦作响。
陈少北语气平静,从中透出淡淡的温和儒雅。
姜芷感激不尽:“正是时候,多谢将军。”
太尴尬了,他得出去躲躲风头,等沈宁宁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墨凌危嗤了一声:“只知道对男人上心,陈伯有的头疼了。”
陈少北听到这个绰号,分外无奈。
陈少北望着她,见姜芷耳边一缕黑色的碎发,被风吹拂,她的脸很白净,应当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来祭奠她的父亲。
墨凌危好整以暇,俊朗的眉眼被夕阳的光芒抚照,透出薄眸里绰约的调侃之色。
陆绍元浑身的怒火戛然而熄。
墨凌危一笑:“好了,不为难你了,赶紧去吧。”
墨凌危剑眉一凝:“谁的忌辰?”
&t;divtentadv>陈少北沉默两下:“姜芷的父亲。”
“这鸟以后不准进我寝房!”
就在这时,陈少北两指抵在唇上,吹出一声哨响。
墨凌危扬眉:“你跟他关系这么好,还帮他祭奠他父亲?”
陆绍元本以为就是普通的鹦鹉学舌。
两边在街上交错,各自停了下来。
“就是那个总是缠着沈宁宁的白脸小子。”
“少爷冷静啊,夫人喜欢这鹦鹉天天说吉祥话,还夸它是金元宝呢!”
姜芷站起身,微微愣住:“将军,这是?”
“不进,不稀罕,我要沈宁宁,沈宁宁喜欢我吧,求求你了。”鹦鹉飞快地回答,还掐着嗓子在笼子里蹦蹦跳跳,学着他梦里的话。
她怔怔地看着陈少北,见他已经踏上了扁舟,转而看向她。
“我将思念寄付在这些纸钱上,委托清风、芦苇、江水,送去我父亲身旁,我相信他一定能收到。”
这会儿它满笼子上蹿下跳,嘴里重复着:“得救咯,得救咯,沈宁宁,我的爱”
姜芷心头一震。
“将军你知道吗,我家那边有个传说,离家迷路的游人,只要在水边喊他的名字,就算他客死异乡,可他的魂魄还是会随着呼唤而回来。”
消息很快传到墨凌危的耳朵里。
姜芷这个名字不怎么常听,故而墨凌危稍稍想了片刻,才记起来。
但凡跟沈宁宁靠近的男子,在太子眼里好像都不是好人。
姜芷点白烛的动作顿了顿,英气的眼眸中,有些黯然。
鹦鹉扑腾翅膀,嘎嘎叫着:“恼羞成怒”
走到外面,他坐在了树荫底下,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小的时候,我爹就经常抱着我,在河边为我娘放花灯,他喊着我娘的名字,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土匪出身,其实在世上就像是无根漂浮之萍,哪里都不是我们的家,哪里又都是我们的家。”
陆绍元差点被这只鸟气死。
“我去你的!”陆绍元抬脚就要踹,被随从一把抱住胳膊。
陈少北说着,从马背上下来,将提着的包袱递给姜芷。
“不上船吗?”
“住口!”他俊朗的面容满是羞恼。
每次来国学府,他第一件事是看看陆绍元回来没。
墨凌危挑帘,看着陈少北手中提着的包袱:“买的什么东西,急匆匆的?”
但她依旧很感谢陈少北,兑现了她夺得魁首的承诺,不仅帮她买了这么多纸钱和白烛,还亲自送来了。
陈少北拱手,急忙策马离去,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陈少北低了低头:“匪王已死,祭奠罢了。”
哪想到这些话它也会?
陆绍元叫来伴读随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它还没说完,陆绍元就狠狠拍了一掌笼子。
他的马车回皇宫的途中,遇到陈少北带着两名铁骑,从相反的方向而来。
“我爹进城以后就死了,当年那些官吏让人将他扔去了乱葬岗,我不知道他如今尸骨在何方,就算找到了,也分不清哪些白骨是他的,哪些不是他的。”
他眺望江面,粼粼的水光,倒映着一轮璀璨的橙日。
姜芷从巨大的惊喜与感动里回过神:“上,这就上,谢谢将军!”
她连忙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那名赶船的护卫一同帮忙,把姜芷送到了船上。
“坐稳了。”
没想到,那撑船的护卫没有上来,反而是陈少北拿起长篙,抵在岸边,带着姜芷顺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