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沉默下来,再也无话可说。
虽然朝堂上为了利益,各党派手段层出不穷,往往一出手就是满门灭绝。
但苏尚书一代忠臣毁于这些败类之手,如今想起来依旧叫人痛心不已,何况苏尚书的儿媳跟她还是闺中密友,她们的感情比一般姐妹深得多。
只是她当年无权无势,无法证明他们的清白,连替他们求情都做不到,而如今……
而如今,她能若劝容离放过窦尚书吗?
不能。
就像他说的,一笑泯恩仇能让逝去的人活过来吗?显然也不能。
丽妃怔怔望着殿外,曾经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更痛恨顾贵妃仗着身份为所欲为,残害忠良,而今顾氏垮了,身为主谋之一的窦尚书难道只因为转而向太子投了忠,就要继续逍遥法外下去?
压抑的沉默维持了良久。
丽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府里的那个女子是谁?”
“她就是苏尚书的孙女苏瑶。”
丽妃震惊,随即又是惊喜,不由站起身:“她……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家出事那年,她才四岁,流放路上带不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容离垂眸,掩去眼底色泽,“她这些年一直待在教司坊,当年应该是谢家人救下了她。”
教司坊?
丽妃跌落在椅子上,她在教司坊长大的?
一个四岁的孩子被送去教司坊,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家这些年不动声色,暗中也在帮苏家?
可当年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把苏家全部救下呢?
丽妃心头压抑得厉害,却又知道自己无权要求别人做什么,世家屹立百年,什么是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何况当年皇后的儿子出了事,谢家都没能查出真相,可见在两个权臣世家分庭抗衡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没办法做到的。
容离声音平静:“母妃不用太难过,她在教司坊没有留下名字,有谢家暗中留话,教司坊的人对她也并无苛待。”
丽妃回神:“那窦惠然怎么办?”
“儿臣既然娶了她,就会给她应有的名分和尊重。”容离声音淡淡,“但儿臣不喜欢她,不会跟她有夫妻之实。”
丽妃沉默须臾:“窦尚书呢?你打算怎么办?”
“窦尚书应该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容离语气冷漠而坚决,“苏家留下一个苏瑶,窦家留下一个窦惠然,公平得很。”
丽妃左右为难:“离儿,苏瑶虽是受害者,但苏家是以罪臣的身份被处置的,她是罪臣之女,你打算让她一直女扮男装下去?万一以后东窗事发……”
“母亲觉得儿臣应该放弃她?”
丽妃咬着唇,面上浮现难堪之色:“母妃自己不怕死,若只有母妃一人,得知苏瑶还在世,母妃一定拼了命护她,可是你们……这些年我习惯了隐忍,早已养成胆小怯懦的性子,你们好不容易得了如今这般身份,有了封号,有了自己的府邸,也算是彻底抹去了双生子不详的阴影,若因为苏瑶而被人弹劾,离儿,我真不敢想象你父皇会不会震怒……”
苏家当年虽然是被栽赃陷害的,可帝王无情,在皇上眼里,他们到底是个罪臣,容离难道是要为苏家翻案吗?
说出这番话时,丽妃脸颊一阵发热,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曾经的密友,对不起苏家一门忠臣。
她自私懦弱,贪生怕死。
可她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熬出头,又要被卷入一个收留罪臣之女的罪名之中,随时面临
被处死的命运。
“母妃,儿臣跟苏瑶商议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她不奢求能给苏家翻案,毕竟当年苏尚书获罪只是因为妄议储君,若非顾家施压,妄议储君罪不至死,甚至并不会留下多少污名。”容离站起身,朝丽妃行了一礼,“窦尚书会死,但他不会被报复而死,而是因为他利用职权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私底下还去跟废王接触,试图让废王东山再起,终将死于谋逆之罪。”
谋逆?
丽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那——”
“今日之谈话,母妃能忘就全部忘了吧。”容离打断她的话,不想再多透露什么,“母妃不用担心,就像母妃所言,儿臣好不容易熬出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何况儿臣还要保护苏瑶。”
丽妃不安地站起身:“这些事你会跟太子说吗?”
容离沉默片刻:“儿臣还没想好。”
很多事情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活着的人心里永远无法忘记,只是每个人立场不同,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就像……就像当年苏尚书之所以获罪,除了顾氏和窦尚书陷害之外,皇帝决断失误同样难辞其咎。
倘若皇帝足够英明,将此事交由谢家去查,未必不能查出一个真相,就算一时没有查出真相,“妄议储君”这个罪名也不足以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被全家流放,最终惨死途中。
容离心里对他的父皇又何尝没有怨恨?
皇帝的默许,对顾氏的纵容,无形之中造就了多少惨案冤案?那些年里死在顾家手里的无辜之人不计其数,吏部尚书官至二品,被记恨之后尚且无法自保。
皇后位居中宫,谢家显赫荣耀,同样保不住亲生孩子。
何况那些品级低、家世差,甚至无权无势的人?
可是怨恨又能怎么样?
弑君吗?
容离告退之后,一步步踏出宫门。
高高在上的皇帝是永远不能有错的,就算他犯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因为他一句话可以决定成千上百人的生死。
前朝后宫,皇子公主,命运尽数掌握在帝王手里,他们只能低着头,恭敬顺从,不能有丝毫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