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绵绵细雨还在下着。
身侧有长青撑伞,容苍负手走了一段,淡淡开口:“护国公府和裕王府若定下结党营私和贪墨之罪,那些女眷会如何处置?”
“主要看皇上的意思。”谢小国舅回道,“若皇上念及父子情分,不忍心杀裕王,可能会判裕王府和护国公府全家流放。若皇上想重办,两府男丁和妇人大概会被斩首,未出阁的女眷则会被充入教司坊。”
容苍沉默片刻,想到昨晚楚云绯说的话,淡淡开口:“洛驸马的父亲官风如何?”
洛驸马的父亲?
谢小国舅微愣,没料到容苍会突然问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洛驸马到底也是皇亲国戚,他的家人谢小国舅并不算陌生。
“洛大人没什么实权,这些年安安稳稳,既没机会做出政绩,也没有明显让人诟病的地方,只是……”谢小国舅停顿片刻,还说如实说道,“洛驸马那个大伯父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据说时不时地上门找麻烦。”
容苍嗓音冷淡:“大公主是父皇女儿,洛家嫡系胆子挺大,连公主都敢欺。”
谢小国舅素来是个聪明的,闻言知意,“臣会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
“裕王和护国公府被抄家下狱,一些牵涉其中的党羽也被免职,朝中官员空缺了不少,你留意一下,给洛白安排个合适的职务。”容苍语气淡淡,“品级不用太高,做个抄书整理卷宗之类的就行。”
谢小国舅点头:“是,臣会看着安排。”
“跟裕王有牵连的官员查出了多少?”
“兵部执事两人,户部也有裕王安排进去的一颗钉子,可以借此机会拔除,还有礼部……”谢小国舅沉吟,“礼部尚书曾跟宸王有密切往来,殿下暂时不打算动他?”
容苍缓缓摇头:“不必着急。”
“是。”
“兵部左侍郎纪贤林官风不错,这些年跟赵思远一直不太合,他膝下有个刚及弱冠的庶子,据说读书好,武功也厉害,是个好苗子。”
“文武双全?”容苍偏头,“本王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谢小国舅一笑:“纪大人官风不错,但治家不太行,家中有个强势的嫡妻掌家,俗话说母强子弱,他家便是如此。母亲太强势,而嫡长子自幼娇惯,文不成武不就,脾气还不好,对庶弟打压得厉害,再加上嫡母当家,一个庶子的名声传不出来也正常。”
“一个被打压的庶子还能学得文武双全。”容苍语气深沉,“倒是难得。”
“纪大人在培养子女方面其实挺公平,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给他们平等的读书机会,只是嫡子太过不成器,以至于纪大人后面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庶子身上,还特意给这个庶子请了有名的老师。”
“没送去国子监?”
谢小国舅摇头:“没有,身份上不太够格。”
容苍嗯了一声,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前面一个太监匆匆而来,到了近前躬身行礼:“战王殿下,皇上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容苍沉默地点头,抬脚往勤政殿方向而去,谢小国舅则转身回了刑部衙门。
勤政殿的御案上,奏折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穆帝正坐在案后专心批折子。
听到杨德喜禀报战王殿下到,他抬头看着一起进殿的容苍,淡淡问道:“你方才去了刑部大牢?”
容苍行了礼,点头:“嗯。”
“是容钰想见你?”穆帝淡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容苍道:“四皇兄问我为什么没有先治罪顾家,并以为儿臣怕了顾家。”
穆帝皱眉:“你怎么说的?”
容苍神色漠然:“儿臣没有
怕过谁,但战场上主将的责任不仅仅是打胜仗,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最大限度地确保底下将士从战场上活下来,查案也一样。”
穆帝沉默片刻,无端想到齐锦曾说的那件事,容苍为了救齐锦差点命丧战场。
他心头浮现几分隐忧,面上却不动声色:“容苍,上位者应该学会心狠。”
“父皇,这并非心狠心善的问题。”容苍平静地反驳,“精锐的兵马都是艰苦训练出来的,除了投入大量的钱财,还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精力,若将领不顾他们的死活,只追求胜仗而不择手段,对自己、对军队、对朝廷来说损失都会很大,并且后续添补不足,会导致无法想象的后果。”
“朝中官员也是。不管是科考入仕的学子,还是国子监举荐的新贵,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家中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才,折损一个都觉可惜。”
“如齐锦和谢麟这般出身显贵又年轻有为的人才,更是难得。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高手,培养出来都不易,不该死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枉死。”
“儿臣也一样。儿臣有牵挂,也有人牵挂儿臣,所以儿臣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穆帝眉头舒展,缓缓点头:“若是因为爱惜人才,你这样的想法是对的,但上位者心肠要硬,手段要狠,不能让人轻易抓着弱点,而心软是最致命的弱点。”
容苍沉默敛眸,没反驳也不表示认同。
他从来认可战场上那一套,治军要严,是为了保证上战场之后损失最小。
训练上的严苛是为了让将士本事过硬,手段冷酷则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为将者的底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但真正收服人心,靠的是过硬的本事和体恤将士的胸怀。
为君者也一样。
培养人才需要恩威并施,需要严厉无情,对可重用之人则要完全信任,摒弃猜忌。
容苍尚未坐上那个位子,但心里早已有了一套用人的方法和标准,而这种标准不会被任何人所改变。
至于心软。
慈不掌兵,他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软之人。
“你先回去吧。”穆帝挥手,“朕之前跟谢国舅聊过,让他从国子监挑几个人给你使唤,你最近有空可以去国子监看看,有合你眼缘的也可以跟他要人。”
“是。”容苍行礼,“儿臣告退。”
他离开之后,穆帝沉默地倚靠着雕龙纹明黄锦榻:“杨德喜。”
“奴才在。”
“你说容苍这脾气像谁?”
杨德喜恭敬地笑着:“战王殿下跟皇上才是父子,当然像皇上了。”
“朕年轻时候也像他这样?”穆帝拧眉自问,随即摇头,“不太一样。”
“奴才瞧着,几位皇子之中也就战王殿下跟皇上最像,杀伐果断,却又重情重义。”杨德喜一副敬佩的语气,“战王殿下虽感情不外露,但对皇上皇后孝顺,对王妃爱护,对臣子爱惜。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不会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不会漠视臣子和将士的性命,这样的主子太难能可贵,是百姓之福。”
不愧是皇上身边第一大总管。
这几天眼看着皇上为了立储之事费心,每天斟酌到半夜,白天还要接二连三召来大臣商议,生怕有什么不周之处,实则心里早认定了战王为储,只是还有些顾虑罢了。
虽然杨德喜也不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但他是懂皇上的,这个时候支持皇上的决定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得对。”穆帝轻轻叹了口气,“你拟个旨,明日早朝上宣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