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鸡之舞》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芭蕾舞剧。
你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词去形容这个芭蕾舞剧图画之中所描绘的内容。
因为它只是一个概念图。
一个芭蕾舞演员服装的概念图。
穿着雏鸡头套的芭蕾舞演员站在一个蛋壳里面,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展现出他这个服装所想要表达的效果。
很简单。
但是音乐,却并不简单。
如何利用音乐去描绘出这样一个雏鸡之舞所想要表达的内容?
那么答案便是……
利用和弦之间不和谐音程的对抗以及高音声部的着重突出。
傅调的手指在高音声部微微攥起,随后以一个极为轻松的状态往下一按。
叮,叮,叮,叮!
正如同小鸡的鸡鸣一般,清脆且婉转。
但是这个并不是傅调的全部。
雏鸡之舞。
既然是之舞,那么必然会有舞蹈的成分在其中。
这是一场芭蕾。
一场演绎着雏鸡的芭蕾。
那么音乐之中必然在雏鸡之下,还存有芭蕾的舞蹈形式。
傅调的手指依旧在钢琴上跑动,但是在这雏鸡的鸡鸣之下,音乐的舞蹈性被傅调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似乎如同吃了菌子一般,能够看到真正的舞蹈演员正在舞台上进行演奏。
有趣。
这个便是很多人对于傅调这一首作品的第一感觉。
有趣是真的有趣。
正如同这一首作品,《雏鸡之舞》的本质是谐谑曲一般。
傅调将之前他演奏肖邦谐谑曲时候对于谐谑曲的理解全部印刻在这一首《雏鸡之舞》上。
让音乐之中增添了些许肖邦,或者是傅调自己个人独有的味道。
这种感觉普通人或许没有办法分辨出其中细微的区别。
但是那些音乐家,或者是那些听了《图画展览会》听了不止一次的音乐爱好者,他们很快便分辨出了傅调在音乐上进行的细微变化。
他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钢琴家的一个版本好坏,除了他演奏之中是否有错误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那就是他的音乐之中,是否能够展现出他自己的特色出来。
如果你演奏的好,与此同时你的音乐不是那么的千篇一律,而是带有自己的特色。
那么你的作品便会很容易地从其他人的音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众人欣赏解析的重点。
如果你的演奏版本能够达到神级水平,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神级现场以及神级录音,那么你的版本甚至有机会成为很多人演奏的教科书。
而现在虽然傅调的演奏并没有达到神级现场,但是他的版本之中的个人特色却也足以让众人露出笑意。
果然,有个人特色的音乐才是最有趣的音乐。
舞台下的那群人是怎么想的傅调并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一点,那就是他现在正在演奏的雏鸡之舞已经接近尾声。
接下来的内容相比较雏鸡之舞,要更为严肃且难以掌控。
因为接下来的作品名字为……
《犹太人》
这一首作品并不是一整首纯粹描绘单一犹太人的作品。
而是分为两个不同的画卷。
《富豪》与《穷鬼》
傅调的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自己的指尖。
他无比沉重地按响音乐的旋律。
邦,邦邦,邦邦……
钢琴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升腾,在众人面前浮现。
傲慢,粗鲁。
威风凛凛!
且……
狂妄自大!
即便只是一个这么短小的开头,这样狂暴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所有人便已经不由得屏住自己的呼吸。
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面前没有任何一人,可是他们的面前却仿佛站着一位浑身上下都表达出无与伦比高傲以及自负的犹太男子。
大腹便便,每一次走路都如同扎在地里一般。
似乎想要攥取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份血汗钱。
恐怖且强大。
浓郁的犹太调式在傅调的手中轻松的演奏。
他对于犹太调式的熟练程度甚至让人以为他也是一名犹太徒。
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是。
他的音乐之中带着一丝丝的隔离。
就如同旁观者一般,站在路边观看着这位富有的犹太人,看着他在大街上走过。
间歇性的节奏,出人意外的重音,怪异且缓慢的旋律。
无一不在证明这位富豪犹太人对于这片土地的掌控。
他就如同一名土皇帝一般,掌控着脚下的这一切。
在这一份沉重之下,傅调的右手微微抬起,放在钢琴之上,嘴角不由得轻笑一声,手指快速轮动。
单音轮指。
一个听上去十分简单,可是格外复杂的技巧。
但是傅调使用这个技巧的时候格外的轻松。
他的手指就如同车轮一般在那一颗单音上快速跑动。
在这样绚烂的跑动之下,他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手指不同的长短,而让音乐变得不可控制,相反……
声音如同清铃一般,轻微的摇摆。
就如同惶恐不安的穷人,看着那位掌控着几乎全城财富的富豪,心中的恐惧以及害怕无法抑制。
他甚至不由得将自己的脚往回收了收,看着那位富豪,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
虽然他们都是犹太人,但是他们拥有着完全不同的待遇。
就如同被关起来准备洗澡的犹太人,和已经润到世界另外一边的犹太人一般。
同一民族,却处于完全不同的阶级。
穷人在哀求,在颤抖,在害怕。
他看向那位能够掌控全城命运的富豪,试探性地伸出手。
当!
傅调的双手同时按响。
右手穷人的旋律在那边颤抖。
左手则是富豪的旋律,狂放且粗暴。
正如同两人之间的对话。
一上一下,一富一穷,一傲一卑。
完全相反的身份,完全相反的地位,完全相反的态度。
唯一相同的,只有两人同样都属于犹太人的身份。
让音乐之中的张力拉到了最大。
傅调似乎对于这样的对话了如指掌一般,控制着音乐的情绪波动。
让两者之间的对话变得更为尖锐。
穷人在哀嚎,在渴求着富豪的帮助。
试图能够用自己自身的痛苦来打动富豪,让其帮助自己脱离这片苦海。
可是每一次在穷人说话的时候,所带来的只有富豪那格外粗暴的回应。
卑微。
傲慢。
哀求。
打断。
这样的情绪在音乐之中的对立越来越严重。
穷人在颤抖之中哀求着富豪。
而富豪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断以及拒绝穷人。
两个主题几乎完全交织在了一起。
两者的身份似乎也在开始融合。
他们都是犹太人。
可是为何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音乐之中的张力在这样的讨论中被拉到了最大。
最终。
轰!
一声巨大的和弦响起。
穷人最后一次的哀求被富豪用力的打断后,伴随着八度音程的力度,终止全篇。
斩钉截铁。
冷酷无情。
没有任何一点点的温度在其中。
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两人居然同样属于犹太人。
而在这样的喧闹之下,大量快速的三度二度音程被敲响。
音乐直接进入下一幅画。
《里蒙市场》
这一副画并没有和之前那般有着浓郁的张力。
有的只是数不清的喧嚣以及嘈杂。
正如同画卷所描述的那般,这就是一个人声鼎沸,喧嚣不已,讨论着乱七八糟各种各样家长里短讨价还价的市场。
很简单。
傅调也同样并不会在这样并不复杂的音乐之中给予复杂的情绪。
既然只是简单的描绘场景,那么就简单的描绘场景就行。
有时候音乐并不只是需要做加法,同样在需要的时候,减法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
音乐快速跑动,傅调的手指没有任何一丝丝的停歇。
甚至让傅调产生了一丝练习曲的感觉。
不过很快,这样的快速跑动便得到了终结。
伴随着一声轰然砸下的二分音符。
音乐来到了下一篇章。
而在这里……
音乐得到了变化。
《墓穴》
这个是这一篇章的名字,一个诡异中带着一丝恐怖的名字。
正常而言,音乐之中应该存在的漫步乐章,这一次第一次消失。
已经整整两个乐章没有了漫步。
第三乐章,居然依旧没有漫步。
傅调十分消息地将音乐之中这种奇怪的感觉给描绘了出来。
FF,更强。
p,弱。
Cresc,渐强。
sF,突强!
p,弱……
强与弱不停地交织。
音乐一会儿强,一会儿弱。
如同诡异的烛火一般,照耀着正在图画展览馆中漫步的众人。
这是整个展览会之中,最为奇怪的一首。
也是最难去理解的一首。
充斥着唐突的和声以及留白。
从市场,来到墓穴。
之中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丝的间隙。
就好像突然来到了墓穴一般。
但是只要稍微对于音乐有那么一些了解,或者说……对于图画展览会有那么一些了解。
那么他们必然知道。
这一部分所描绘的,便是莫索尔斯基已经离世的朋友,哈特曼。
这图画展览会之中所有的图画,也全部都是他的作品。
此时此刻已经不像是在图画展览会之中行走。
而是正在逐渐向着一个幽深的,空洞的地下墓穴前进。
音乐之中的和声也变得愈发怪异。
nortuislguaort
这是一个拉丁文,意为……
用死亡的语言与死亡的对话。
这是莫索尔斯基在自己作品上留下的旁白以及注解。
也是这一首作品,莫索尔斯基所想要表达的一切。
当,当,当……
在这诡异之中,漫步的主旋律突然出现。
并不是直接以单独的形式出现。
而是……
融合在了音乐之中。
融合在这《墓穴》的篇章之中。
毛骨悚然!
明明是无比熟悉的音乐,听了最起码有三四次,几乎完全相同的漫步乐章。
他们原本以为音乐之中的漫步会在之前就已经消失,音乐已经几乎走到头了。
谁能想到,漫步居然在这一刻突然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中一寒。
特别是那群之前没有听过《图画展览会》的人,他们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根本不用任何人去解释,去描述。
他们也知道。
这是步入死亡。
这是从人间步入死亡。
为什么在漫步的单独乐章那边会有很多很多意义不明的对话?
之前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地方的对话应该是为了仪式感。
但是听到这边的时候,听到隐藏在主旋律之中的漫步,众人意识到了一点。
那就是之前的对话,全部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之前的对话,是与朋友的交流。
与一个不存在的人交流。
他和他的朋友一起观赏着他朋友的画作,赞叹着其中的美感。
一幅,接着一幅。
漫步也是越来越少。
直到现在……
漫步融入音乐之中。
他借助着墓穴的这一副画,终于成功进入了画卷内。
他看到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正在对着他微笑。
音乐之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
高音的旋律是还活着的人,而低音的漫步,则是变成了已经死亡的漫步。
这是死亡的语言。
这并不仅仅只是说拉丁语这个语言已经死亡。
更是表明,在这低沉的漫步之下,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是死亡间的对话。
震撼。
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缓缓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地方傅调弹的,真的是……
太完美了!
傅调他将所有隐藏在其中的情绪拉扯出来,放在众人的面前。
根本不用去过多的思考,他们也能听见音乐之中绝大多数的隐喻。
头皮发麻。
生与死的对话。
思念与不舍。
所有一切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明明音乐并没有过多激昂的旋律,却将一切情感包裹在其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数声阿门,道尽了不舍。
邦!邦!
然而下一秒,音乐声骤响!
音乐轰鸣!
《鸡脚上的小屋》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八度音程猛地拉出。
傅调的手臂抬起砸下。
嗡……
之前的一切悲伤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的手指在钢琴上快速跑动。
用力地去砸着钢琴的键盘。
这一个篇章,便是炫技。
最为纯粹的炫技!
用尽全身力量的去炫技。
所谓鸡脚上的小屋,便是斯拉夫童话故事中的巫婆,巴巴亚嘎的住所。
傅调的手臂在钢琴键盘上挥过,带来的便是无数的和弦。
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演奏出来的。
他的手臂以及手指演奏速度太快了。
甚至他们的眼睛都已经有那么一些看花。
恐怖,太恐怖了。
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傅调他究竟是怎么做的,才能将音乐做的这么绚烂。
情绪在叠加。
叠加的同时却又不停地释放着。
几乎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傅调彻底抓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逃离。
“漂亮!”
远处的那些艺术家眼睛都睁大了。
他们也是一样。
即便他们很多人都听过这一套作品的名声,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的情绪依旧被傅调所调用。
这个音乐控制?
这个情绪掌控?
这个炫技分配?
他们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说傅调的演奏。
傅调就如同一个循序渐进的说书人一般,一点一点地将整个作品抽丝剥茧一般放在众人面前。
绚烂的八度和弦在不停地叠加之下,向上疯狂地攀爬。
最终,无缝衔接到音乐的最后一个篇章。
《基辅城门》
这是哈特曼所创作的一个建筑草稿。
草稿上所描绘的便是斯拉夫民族最具特色的教堂。
俄罗斯东正教的典型圆形尖顶塔尖以及密密麻麻的铁钟。
光辉靓丽。
轰轰烈烈。
傅调的手指按在钢琴之上,沉重且平稳。
每一颗音符都如同用钟敲出来的声音。
东正教的严肃合唱在他的手中婉转。
东正教的巨钟在八度之下浑厚震撼。
光芒四射!
傅调用尽全力在演奏,头顶的灯光甚至将他的额头照射出一丝汗水。
无数的大型和弦傅调用尽全力地按压而出。
没有任何一丝丝的懈怠。
毕竟这是最后的光辉,最后的凯歌。
象征着整首作品的终结。
一个比一个华丽的钟声连绵,象征着这个城市的光辉永不停歇。
即便这个城市的命运并不完美,经常被其他城市所侵略。
即便这个城市遭受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但是在这音乐之下,来自于俄罗斯民族之中的荣光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傅调他并不是俄罗斯乐派的代表人物。
可是他的音乐,却似乎远比那些俄罗斯乐派的演奏家,展现的更为绚烂,充盈。
无数的八度音将音乐的广度拉到了最大。
轰轰烈烈如同最后的凯歌一般。
伴随着逐渐向上的旋律,如同踏过旋转的楼梯,最终站在基辅城门之上。
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这个城市的兴衰,见证着这个城市的荣光。
怀念着,那位画出这个城门建造图的朋友。
直到最后的和弦响起。
音乐彻底终结。
随之而来的,便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以及那些被傅调所震撼的观众,喊出的那句。
“Brav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