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只是卫休。众弟子见鬼修被压制,陆续起了身,唐恩放眼望去,只见除了叶青璇外,其余六人后脑居然都连着血藤,泛着诡异光芒的血红色长线隐约可见。结界已破,说明血藤就不连在结界上,而是延伸向破庙深处——原本摆放神像的案台后面。那里……唐恩双目圆睁,立时想到藏在结界中的那七只碗。七名弟子,数字刚好对得上。她心道不妙,连忙想继续将这些血藤再次斩断,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卡顿声。“咔——咔——”已被斩断一支手臂和脑袋的鬼修残身突然飞快朝案台背后退去,速度诡异得仿佛像是地上蠕动的毒蛇。边退,他剩下的一只手边从怀中拖出骷髅白骨接在了断裂处,顿时又组成完整的身体。其他弟子哪里见过这种场景,眼看着王叔的躯干上长出另一张脸,登时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凤才渊手指滑过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引着云蛟追着鬼修而去。“吼——”狷狂的龙吟振聋发聩,云蛟裹挟着云雾庇护着穿梭在其内的白色身影。凤才渊明显是准备直接将鬼修整个击碎。唐恩也跟上他的脚步将卫休的血藤斩断,随后又来到其他弟子身后,可就在她再次举起剑时,却发现从滕振宇开始,蜿蜒扭转在一起的血藤竟在自己开始断裂。赤红色的星点逐渐稀薄,流动的速度也缓下来,就在玄黄剑落下的瞬间,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众弟子面色猝然苍白如纸,无力地跌倒在地。而那鬼修嘴里则传来一阵尖锐的奸笑声。
不连贯而颗粒感极重的嗓音好似来自地狱。
“玄天宗之人果然灵气充沛,原本以为等你们死后血祭才能结束,但现在看来这些也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话音刚落,被案台遮住视线的角落冒出血光,照在云蛟透明的鳞片上,朝四面八方反射而去,将整个破庙映成了红色。
“砰!”凤才渊剑锋一换,直接把那半人高的案台直接断成数截,顺带连内里的结界也劈个粉碎。七只白瓷碗映入众人眼帘。摆在地面中央,参差错落,像极了某种阵法。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碗内盛着将满的红色液体,浓稠又鲜艳欲滴,诡异的血光也正来源于此。鬼修背对着站在碗前,蓦地抬起袖子,两只粗细不一的手腕在身前紧握,用众人看不懂的奇怪手势欲要启动阵法。
一时间,七只碗里伸出了无数条二寸粗的血藤,伴随着阵阵黑雾,海藻一般张牙舞爪地伸向墙壁、地面,扒开泥土间的缝隙,似乎要在原地破开一个硕大的空间。
“七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鬼铸的洞府……”
那名鬼修的面容呈现出扭曲的狂喜,浑浊的眼球凸出,好像仅仅只靠着那几根暴出的血管牵扯着,下一秒就要掉出眼眶。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血藤也愈发兴奋,甚至向唐恩一行人发起攻击。其他人都太过虚弱,卫休和叶青璇连忙挥剑抵挡,凤才渊更是已轻踮脚尖躲过血藤的攻势,飞速掠了过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剑尖明明还未碰到对方,浓烈黑雾中的鬼修已到达狂躁的边缘,下一秒却喉头一哽,表情由兴奋变为诧异,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看向地上摆放的白瓷碗,突然“扑”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他的眼珠也再承受不住冲击,血管骤裂,蛛网状的血丝布满眼眶,化作血泪顺着脸颊淌下。
最后到双耳、口鼻,全都汩汩朝外喷出朱红,竟成了一副七窍流血的姿态。“不可能……谁动了我的阵法……”他惶恐不已,两手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这么做就能阻止血流下来一般。不出片刻,鬼修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在血泊中不住抽搐,明显是遭到了阵法反噬,扭曲着身子不停嘶吼着。
躁动不已的七只碗被切断了灵力的来源,也渐渐没了动静。
凤才渊:“……”
众弟子:“……”
看似牛.逼哄哄的反派还没开打就自己走火入魔了。唐恩:“……”
当时她发现后确实对着碗踢了一脚没错。
难道正是因为这随意的一脚,阴差阳错改了鬼修设好的阵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凤前辈,怎么处置他?”卫休指了指地上的人。
凤才渊面无表情地走到鬼修跟前,云蛟甩了甩尾巴跟在他身后。
就在唐恩以为他要继续用刚才的剑招让那鬼修直接湮灭时,却见男子身周气流一动。凤才渊开了灵识。他闭上眼睛,五指并拢,用掌心正对着在地上挣扎着的鬼修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右侧膝盖处的软骨上。唐恩有些讶异,看他这模样应当是在找魂眼,可面对一个已无反击之力的鬼修,本不必多此一举。
找到后,凤才渊并没用剑,而是仅以两指重重点在那魂眼上。冰蓝色的灵力从指尖逸出,竟蛮不讲理地将膝盖的软骨破开一处细小的狭缝。焦黑的死气如同绝了堤一般从缝中冲将而出,将四周染得乌烟瘴气。云蛟仰天一吼,似乎等的就是这时机,盘旋着身体张开嘴,一口就将黑雾吞噬得干干净净。
鬼修的身体随之停止了挣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都结束了。
确认安全之后,从其他弟子的方向才隐约传来啜泣声。有男也有女,说到底不过才十来岁,第一次下山任务就遇上这种事,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良久,他们才敢站起身,眼神躲闪地走过来,个个脸和衣裳都沾了灰,也没心思用清体术,看上去十分狼狈。
凤才渊没说话,而是把剑插进了鬼修的身体,对准的恰恰是他交界分明的脖子。随着“呲”一声响,他已小心翼翼地将那陌生的头颅与身体分隔开来。他的动作利落又不失温柔,好似在对待一件弥足珍贵之物。
然后是那支被唐恩斩断又再生的手臂,留下了只属于王叔的部分。
在众人错愕之中,凤才渊又回过头去捡起掉落在门口的头颅和手臂,按照原来的位置放上去。
虽有断痕,但王叔好歹看上去是完整的,眼睛紧闭宛如睡着了一般。
众人缄默,原来被吓哭的弟子也住了嘴,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唯独卫休却突然哽咽出声。
他大声猛吸了口气,甚至打出哭嗝:“王叔……好歹留个全尸……”
卫休的脸本就粗犷,再皱成一团实在难看,更何况眼泪还流得到处都是。
叶青璇虽目视不清,但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摸索着走上前来,跪坐在王叔跟前,手中掐了几道诀,轻轻覆盖在尸身断裂之处。
随着一阵绿光萦绕,那两处的皮肤竟真的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好似原生。
“凤前辈,我只能让这伤口表面愈合。”
凤才渊闻言点点头,半蹲下身子,两手抬起王叔置于胸前,挺直后背向庙外走去。
唐恩等人默契地跟在后面,谁也没有再说话。
众人合力将王叔葬了,凤才渊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长剑,为王叔刻了碑,插在了那一抔黃土上。
恰在此时,他的传讯玉牒突然颤抖起来,发出耀目白光,里头传来黎阳的声音。
“才渊,任务进行得如何了?为何现在还没回宗?”
“剑灵已经寻回,传送阵即刻便能开启。”凤才渊答道。
滕振宇和另外几名弟子听到后顿时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
“只是此处还有些事要处理,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哦?竟还有事能让你如此上心。”黎阳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那你便多留几日也无妨。”
“是,师尊。”
凤才渊应完,传讯玉牒也跟着黯淡了下去,只是滕振宇等人脸色铁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一变化自然没逃过凤才渊的余光,他手挽剑花,云蛟归鞘,这才冷冷开口:“此次任务已结束,传送阵已开启,你们可以回去了。”
“……”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第一个挑明。
可男子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们,随后滕振宇终于没忍住上前抱拳道:“凤前辈,我们修为尚浅……便先回宗了,日后定勤加修炼,再行救世之事。”
“嗯。”凤才渊微一颔首,算是默认了。
语毕,滕振宇率先转身,迎着月色落寞地朝跃龙镇的方向走去,脚步已不见来时的坚定。
其他弟子陆陆续续也跟着离开,唐恩却没走,她指了指破庙的方向:“那鬼修湮灭前说过自己在找鬼铸的洞府,那些碗所摆的阵法应当就是开启洞府的钥匙。”
叶青璇问:“你想进那洞府?”
“趁现在血气未消,若能摆出正确的阵法,或许我们就能进去。”
卫休挠头:“我们怎么会摆那种神神叨叨的东西?”
“我记得。”唐恩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原先七只碗摆放的方位,随后面向凤才渊,“凤前辈,我帮你。”
“那我们一起去。”卫休毫不犹豫说,叶青璇也跟着重重点头。
只是叫人意外的是,旁边还留下了一个人没走。
单依依抱臂站在原地,别过脸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我也去。”
凤才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旋即又恢复正常。
五人回到庙内,唐恩蹲下身,咽了口口水,缓缓将那两只被自己踢走的碗重又移回了墙角。
一时间,碗内的血水开始剧烈摇晃,升起数道冲天血光,交织成蜿蜒曲折的血藤,不停抽打着地面和墙壁,四周弥散出巨大的铁锈腥气。
整座庙宇都被笼罩在了血色之中。